正是暮春时节,簌簌无风花自堕,满地残红。依照姜见月从前的性子,她根本生不起惜春的情绪,总归这花败了那花开。然而,现在她看着那满地落花,有的还颜色鲜亮却委地成泥,不由自主地升起悲观的情绪,仿佛那地上躺着的就是她姜见月,年纪轻轻守了寡!
姜见月愣愣地看着,内心掀起波涛,她早知道这个寡居的生活把她折磨得虚弱,但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连她的性子都被暗中改变了。
多么可怕!
一细想,这漫长的余生,才仅仅开了一个头。若是她什么都不做,她会疯……
“少夫人!”那少年放下算盘和账本,惊讶地看向姜见月,“您怎么也不喊我一声?您来多久了?”他有些慌乱,起身时撞到了桌角,桌上算盘的珠串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没什么。我才来了一会,正看外头的落花呢。”姜见月回神走进来,“账本繁琐,怕突然打断了你,又要重来一遍。”
她收拾好情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其实内心很感谢他开口的恰是时候。伤春悲秋只能徒增郁气,毫无用处……
“您是有什么东西要置办的吗?托人和我说一声,我亲自给您送去。”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心想少夫人总是那么好心,他在这里算账,往来的下人多了去了,大家吵吵闹闹的可不会管他手头的账本有多难算。
少年姓赵,身量匀停,说是少年其实他比沉珏还大一些,只是天生一副温柔可亲的面容,笑起来会有两个梨涡,姜见月第一次见他时他是个少年,如今看他依然像少年。
因父亲是沉家管账的,他自幼耳濡目染也是管家算账的好手,前些年父亲病重退下,沉家便特许彼时还是少年的他接替父亲的职位。他不负众望,将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大家便都称他为小赵管家。沉琢还活着,姜见月执掌中馈时,也时常感叹少年在算术上的天赋。
“我想取些纸币,抄经文用。”
“啊,这样啊……”小赵管家不知为何,那嘴角的梨涡也消失了。
他亲自去取了纸笔,交给姜见月,“这种小事,少夫人下次不必亲自走来,而且您出来怎么也没人跟着?昙云姐姐呢?”
“几步路而已,我闷得慌,出来就是散散心。昙云我就留她看屋子了。”姜见月曼声细语,面上是温柔的笑意。
小赵管家低头不敢看她,只把几卷纸连着笔交到她怀里。结果他又不知哪来生出的勇气,从姜见月的怀里把东西又拿了回来。
他的心砰砰的,手背擦过少夫人的手肘处的衣服褶子,像是被花草扫过一样,细微的痒。
“我看您拿着也不方便,还是我回头给您送过去吧。”他抱紧了纸笔,像是怕被夺过去一样。
其实沉珏猜得正好,姜见月本来就是扯了幌,想出来偶遇谢殊。结果被他捣乱了,最后只能真成了来拿纸笔。
“那也行,就是麻烦你了。”
其实哪有什么不方便呢,纸笔那一点重量,抱在怀里也算不得什么。但瞧见小赵的神情,姜见月知道他是诚挚朴拙的性子,便觉得还是答应他,成全他的善意比较好。
“只是我难得出来一趟,倒空手而归了。”
小赵管家想了想,一对梨涡又浮现出来,他笑道;“那刚好,我有个东西给少夫人带回去。”
他又放下纸笔,匆匆去取了什么东西过来。
姜见月也被他弄得有些好奇。她日子过得太无聊,什么小意外,哪怕是个小管家准备的,都能引起她的好奇。
小赵管家怀抱一束白芍药花出来了,“送给少夫人装点屋子用。”
那一束白色芍药花就落到姜见月怀里。
姜见月惊讶地低头,一手抱着花,一手小心地拨弄着花瓣。花朵虽不算大,但是这个暮春天气,离芍药正式花开还有一段时间呢,这是从哪来的?
姜见月还感到花茎有些湿润,应该是原先是被人精心养在水里。
“我娘弄了一个暖房种出来的。”
姜见月还在那稀奇地看花。亭亭玉立,素衣白花,天然去雕饰。
小赵管家看她这样喜欢,袖子下攥紧的手才跟着松开,他记得她从前房中就爱摆各种花。这芍药刚开,他就摘了带到这,每天仔细养着,盼着它能开得久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看来,原来他早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并非料到少夫人要来,而是料到这花总会被他送进少夫人的怀里。
“谢谢你,赵易。”姜见月从前都是叫他“小赵”,但现在收了他的礼,觉得该郑重道声些,便喊了他的名字。尽管这只是稍微有点稀奇但也算不上珍贵的礼物。
“没事,少夫人喜欢就好。”
赵易粲然一笑,心想,少夫人现在寡居,住所都不用金玉装饰了。这花倒很好,既不贵重也很素净,能让少夫人的生活不至于太死气沉沉。
他总想着她能多留下一会,可他与她又有什么好聊的呢?最后实在忍不住说道:“您能不能帮我看下账本?”
“哎?”姜见月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