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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泽昇只吃了一碗饭一盅汤, 和平时的饭量相差太远了。温念用手在碟子侧边感受了下温度, 找出来几样没完全冷掉的热菜,“这几样菜都是热的,你就着再吃点饭吧。这离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你肯定得饿。”
    陈泽昇拒绝了,他说:“除夕的晚宴不会很晚,放心吧。”
    温念信了陈泽昇的邪,简单吃了五分饱后放下筷子,一边欣赏场地中央的歌舞一边等候晚宴。结果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直到戌时,才见流水般的宫人上晚宴的菜。
    虽说中间有各种各样的君臣活动让人看得津津有味,但人的肚子可不会跟着脑子一起废寝忘食。温念担心陈泽昇的胃,有心督促他晚膳多用一些,于是抢了殷喜的活儿,亲自给陈泽昇布菜。
    陈泽昇无奈地看着碗中马上就要冒尖的菜,阻止道:“我先吃着,你也吃。”
    “感觉如何?”温念问他。晚宴的菜大多是热乎的,但她不确定是否合陈泽昇的口味。
    “还行吧。”陈泽昇道。
    事实证明,温念非要陈泽昇多吃一些是明智的,晚宴后边紧接着听戏,最后还有与民共享的烟火。众人离开皇宫时,已经接近子时了。
    深夜和凌晨的交界点足以让人失去吃宵夜的兴致,温念缩在床上看书,陈泽昇沐浴结束,披散着头发穿着高领的寝衣,有种莫名的闲适感。
    “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陈泽昇提醒温念。
    温念闻言把书收起来,本来就只是用来打发陈泽昇沐浴的这段时间,现在正主来了,书当然要回去黑黑的柜筒里。
    等陈泽昇坐到床上盖好暖和厚实的棉被了,她才弯着眼睛开口:“我们就这样守岁吧。”
    守岁不能沉默着,得有话题才能坚持住不睡觉,陈泽昇没说话,温念就随意扯了个话题,说的还是莫家的事情,她提了个假设:“如果你是莫尚书,你会把贪污的银子藏在哪儿?”
    陈泽昇看了眼她,反问她:“你会藏在哪儿?”
    “……”温念认真想的一下,犹豫道:“埋在地底?”
    陈泽昇:“莫家的地有翻动过的地方,我的人都偷偷挖过。”除了蚯蚓,什么也没有。
    “地砖下面的地底?”温念提了个新的地方。
    陈泽昇摇头。
    “那……别的庄子?”温念说,“反正我肯定不会光明正大摆在屋子里头。”
    “是个新思路。”陈泽昇赞许道,不过不等温念得意,他又道:“可是莫尚书‘穷’的连庄子都没有。”
    “不一定是他自己的庄子,有可能是他妻子的嫁妆庄子,更或者他岳父家的庄子。”温念分析道,“只要他信的过,他就敢把银子寄放在别人那里。”
    陈泽昇点点头,“有道理。”他最近就在调查有可能帮莫家窝藏脏物的人,这事需要耐心,也需要深入了解莫家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网。他所希望温念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是通过莫家的后院了解莫家藏着掖着的人脉。
    温念突然侧耳,仿佛听见了什么。
    “怎么了?”陈泽昇问。
    “嘘……”温念嘘了声,过了一会儿,看向陈泽昇,笑意吟吟道:“新年快乐!”
    和她的祝贺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更夫的打更声——梆……梆……梆……
    陈泽昇看她这样也笑了,声音轻而有力:“新年快乐。”
    “早点睡,天亮了还得辛苦祭天。”笑完乐完,温念率先躺下闭眼,不到三息就入睡了。陈泽昇第一次有人陪着守岁,脸上不显,心里其实挺兴奋,他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后面才慢慢地睡着。
    卯时初,素来寂静的官邸区热热闹闹地响起延绵不绝的鞭炮声,温念迷迷糊糊睁眼,看见陈泽昇已经穿好衣服鞋子了。陈泽昇侧头看她:“醒了?我们也放鞭炮去。”
    放鞭炮的人很多,各家各户的门口都站了满当当的人,大的小的老的幼的都有,陈泽昇和温念带上留守府里的太监们一起开门放鞭炮,也只是勉强不在人群中显得孤单。
    鞭炮声一直响到了辰时初,人们足足一个时辰的热情让天空中飘荡着不散的浓烟,浓烟像那乳白色的雾气,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只有欢笑声提醒着众人热闹还在继续。
    “大人、夫人,到时间进宫祭天了。”殷喜提醒沉浸在热闹氛围中的陈泽昇和温念,“马车候在角门,大人、夫人,请。”
    “嗯。”陈泽昇走在前面,温念走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上马车,奔赴皇宫。
    正如温念猜测的那样,今天的祭天祷告更加辛苦。皇帝的祷告词又臭又长,无聊又不得不听。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温念在回程的马车上陷入了睡眠。
    完全不记得跪肿了的膝盖,和原本计划要去的温府。就连下马车,也是陈泽昇给抱下来,抱回珑玥阁里去的。
    探访父母的计划被挪到了初二。
    初二回娘家这天,温念没有意外的撞上了同样回娘家的温愈和温煦。
    不过和温念、温煦单纯探访娘家不同。温愈是来告别的,她说:“爹,娘,我和相公准备回去了,等下就走。”一句话成功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温母表情有点尴尬:“……不多留两天?”
    温愈沉默片刻。她想留,但江南表哥急着回去,“不了。”
    温家人知道温愈的难处,没再出言挽留。只是担忧她回去江南的日子不好过,沉默着张罗了辆大车的东西给她。
    温煦作为温家唯一的庶女,一向和家中兄弟姐妹感情不好,她不愿意为温愈送行,借口回了婆家。
    温念却被温母强拘了去送行,温母道:“我知道她至今欠你一句道歉。但是,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闹都行,出了门必须整整齐齐。”
    这话在理。温念抿了抿唇,沉默着跟上众人的脚步,一同去了十里亭。
    自从十里亭旁起了茶楼,人们便更倾向于在茶楼中休整、践行。茶楼是美娇娘开的。从温家一行人踏进来的第一刻,她就发现并认出了温愈。
    美娇娘不紧不慢的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摇曳着身姿走到温愈面前,“你这是回来还是要走了?”
    温愈偏了偏头,发现了美娇娘:“我要走了。”
    “哎呀哎呀,老朋友你不厚道,回来不告诉我。”美娇娘仿佛没变,还是那副性子,“你要走了,总得和我叙叙旧吧?咱们借一步说话。”
    “……”温愈站起身跟着美娇娘去了一处四周无人的桌边,两人相对而坐。
    坐下之后,美娇娘第一句话是:“你果然换嫁了。我就知道有人在糊弄我。”她说的糊弄她的人是温念。
    温愈心中警惕,第一时间环顾四周,幸好美娇娘说的小声,其他人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别怕,我要是想揭穿你们,不会等到现在。”美娇娘道。
    温愈摸着茶杯小声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美娇娘嘻嘻的捂嘴笑,说:“你们两个分开,我认不出来。站到一起了我还认不出来么?你跟我可是同类。”
    “……所以呢。”温愈等着她的下文。
    “我看你换嫁了反而过得不好嘛。瞧这憔悴的小样子,明明是妹妹,却比姐姐看着老了。”美娇娘打量着温愈,啧啧出声。
    “哼……你就过得好了?”温愈嗤笑。
    毕竟不是戏班子里精细养着皮肉的伶人了,在十里亭旁风吹日晒,美娇娘憔悴了也黑了。
    “我过得好不好是我的事。”美娇娘喝了口茶,有意刺激温愈:“但是你——温三过得比你好。”
    她瞅了眼和温念坐在一起的陈泽昇,有所指地道:“那原本可是你的丈夫,现在却在对别人好。你甘心吗?”
    第52章 无题
    温愈:“甘心又如何, 不甘心又待如何?”
    “你说这话就像温三一样讨人厌。”美娇娘噘嘴, 换做以前的她肯定要甩性子走人, 但是现在她心有所求, 只能耐着性子和温愈打交道, “你要是不甘心……”
    她迅速扫了眼周围, 确定温念错开了眼, 其他人也没再关注这边,才将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你就把这个放进茶里。”
    温愈低头去看桌面被美娇娘推过来的小茶包, 美娇娘微微勾起嘴角,说:“只要一点点蒙汗药,温三喝了, 你再把她骗上去江南的马车。从此让温三是温三, 温四是温四,你们各归其位多好。”
    “……”温愈哼道:“你说的容易。”
    “哎呀。你放心, 我会帮你的。”美娇娘道, “当然, 作为交换, 日后你要无条件帮我三次。”
    这才是美娇娘找温愈的真正目的。温念必定不肯帮她, 只有温愈成了“陈夫人”,她才能借“陈夫人”的力重入秦家。
    美娇娘不怕温愈拒绝, 因为温愈最受不了激将法了啊,她慢悠悠地道:“你要是甘心, 那你当我没说。”
    温愈瞳孔震动收缩, 放在桌上的手互相紧握着,似乎陷入了挣扎。
    美娇娘从容等着温愈的最终反应,“如何?”
    温愈动了,用颤抖的指尖拿起茶包,把它放进了面前的茶壶。茶包在两人的目光中缓缓没入水中,在壶底与另一个茶包相遇。美娇娘满意极了,“这就对了。”
    “赶紧去吧。你让她喝下,之后有我帮你。”见温愈半天没动作,美娇娘催促她。
    “……”温愈站起身,单手提起了茶壶,朝前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美娇娘全神贯注地看温愈,看她拿着茶壶从她的身侧路过,脸上的笑容愈来愈灿烂。
    就在美娇娘以为温愈去找温念的时候,温愈却突然倒退了一步,回到了美娇娘的身旁,声音轻而快速:“美娇娘,你是不是以为你很聪明?”
    美娇娘没来得及反应温愈的意思,便又听见温愈说话了。
    温愈道:“你想一而再再而三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她语带嘲讽,声音冷如坚冰,“你信不信我把你的计划告诉陈太监?你猜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对你?你听过他的名声吧?铁烫?油浇?削肉?还是把你的一条腿砍下来,在你面前用铁锅把它炖得烂烂的再拿去喂乱葬岗的野狗?”
    这回轮到美娇娘瞳孔紧缩了。
    美娇娘惧怕的反应令温愈轻笑了声,她道:“这壶茶你留着自己喝吧。”说完,她将拿着茶壶的那只手举得高高的,壶嘴对准美娇娘的头顶大弧度倾斜,不必眨眼的功夫,美娇娘就被滚烫的茶水浇了满头满脸。
    “啊啊啊啊!!!”为了掩盖药味,美娇娘用了刚烧开的热水泡的浓茶,尽管在桌上放了一会儿,也仍然烫得叫美娇娘捂脸跳起来,下意识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脸!我的脸!”
    茶楼里的其他人离她们坐的地方都远,人们从发现这边的动静,到一窝蜂跑过来查看是怎么回事,整整慢了一拍。
    温愈不在意跑过来的人们,将手中的空茶壶扔到地上任由它摔碎,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地上狼狈的美娇娘,道:“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温愈早就想这么干了。在她的孩子流了的时候,在她差点和江南表哥和离的时候,在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思的时候。
    她固然知道造成今时今日如此田地的原因主要在她。她也后悔和温念换嫁了,是她毁了温念注定儿孙满堂的人生,叫温念陪着姓陈的太监断子绝孙。可是换嫁是她自己哭着喊着求来的,这辈子就算她过得更不好、温念不够原来幸福,她也不会再死乞白赖要换回来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憎恨美娇娘。假如不是美娇娘,她不会疯了一般想尽办法逼温念换嫁,不会有后来一次又一次对不起温念,不会嫁为人妇了还要父母兄弟姐妹为她操心。如果不是杀人犯法,她更想杀了美娇娘。
    围成了圈的人们你一眼我一语地关心美娇娘,却没有人多看一眼造成现下这种状况的温愈。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没有人会因为下九流的戏子去责备温愈,尤其温家背靠着督主府的情况下。哪怕美娇娘只是曾经的伶人。
    温愈拨开人群,从小小的包围圈中出来,和关心发生了什么事的温府人简单解释了刚刚的事情:“和她起争执了。”
    “你还是那么冲动。”温母叹道,“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没有下次了。”温愈偏了头看温念,然后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我走了。以后不会仗着你们心疼我胡作非为了。还有……”
    “对不起。”这句对不起温愈说的很真诚,不是从前那种敷衍式的道歉。
    她没等温念的回答,走到江南表哥身边,笑着道:“我们回家吧。”生活难免遇见挫折,上辈子她在不幸面前跪下了,这辈子她选择站着。温愈想,总有一天她会再次打动眼前这个人的,就像温念打动陈泽昇那样。
    温愈真的走了。
    她走时留下的脚印渐渐被掩盖在了底下,温念站在十里亭外朝南看,心里没由来一阵惆怅,“她走了。”
    “嗯。”陈泽昇知道她,“别太怪她了。我比他好,对吗?”
    一句复杂的她跟他,换了人肯定听不懂。温念笑了,“对。你比他好。”陈泽昇比江南表哥优秀太多了,“我是说,各个方面。”
    陈泽昇闻言有些高兴,也为了哄情绪低落的温念,似真似假地道:“我挺感谢她的任性。她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温念听不了陈泽昇突如其来的肉麻话,转身红着耳朵走了,“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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