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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望见彼此的家人时,温涤非感觉手里方知悠的手突然握得更紧,他笑着转头去看女朋友,那张惯常古井无波的脸上还没展露出程序性的礼貌笑容,却好像先蒙上了一层阴翳,仿佛晚点的煎熬和旅行的疲累突然被释放出来,只是那不断抖动的睫毛下眼眸氤氲,琥珀色的瞳仁放大又收缩,始终穿越尘世一般定定地盯着他们将要前去的方向。明亮的灯光在她美丽哀伤的眸中点起了一团火,却让人无从分辨燃起的是愁绪还是平和。
    温涤非只当她是有点不好意思见自己的父母,于是更为坚定地牢牢回握住她的手,拖着两人的步伐走到了接机的家人旁边,自然大方地和方知悠的妈妈打招呼,并见识到了她的双胞胎弟弟,一个蛮清俊秀气的同校学弟。
    简单的寒暄过后——毕竟时间确实不早了,他们可是在起飞前耽搁了三个小时呢——两家人就要在停车场分道扬镳了。温涤非陪着方知悠和两个母亲等着另外两个人去取车,听见老妈对他的女朋友赞不绝口,知道老妈非常喜欢这个女孩。而对方母亲的夸赞过滤掉谦虚折扣的部分,他也明显听出了好意和欣赏。
    方知悠的弟弟先把车开了过来,温涤非正准备帮她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却不见司机开锁,他欠身想要示意她弟弟,却见男孩直接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一只手攀上了箱子的拉杆。
    “我来吧”,语气平淡克制,这是两人除了刚才那句“学长好”的第二句话,但动作却有些失礼的粗鲁,温涤非觉得箱子像是被从自己手里抢过去的。他有些疑惑地转头去看方知悠,他的女朋友却垂着眼眸盯着沥青的路面,彷佛和站在远处的两位母亲一样根本没注意到车尾的暗暗较量。
    可能是后备箱里确实有什么东西需要亲自放置吧,或许她弟弟还不太了解他这个新晋男朋友,温涤非安慰自己。他走回路旁方知悠的身边,想在告别之前和女朋友之间留下点温存,于是倾身抱住了她——这点亲昵至少在长辈眼里也不算太过分吧。
    温涤非果然听见老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骂和方知悠妈妈的陪笑,但他的女朋友并没有回抱住他,彷佛仍然没从刚才的失神中回来。正当他准备松开怀抱再捏一捏她的俏脸时,一声明显较重的关车门声打断了他。温涤非感受到怀中人微颤了一下,娇软的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温涤非目送着黑色大众驶远时,想起方知悠住院那会儿不肯给弟弟打电话或者发消息的别扭,觉得问题并不出在自己身上,他们姐弟两人之间应该有什么矛盾。虽然他的女朋友不是那种傲娇的性格,但家人间的爱恨矛盾总归是很难理得清的呀。
    方知悠爬进车后座时,刚才被那关门声激起的冷意才后知后觉地泛上来。母亲撑着坐垫往里靠,为她留出位置。坐定之后,还没来得及观察隐在座位里的知远,车窗被降下,温涤非的妈妈弯腰摆手和她说再见,她强挤出笑脸,却觉得几乎成肌肉记忆的礼貌笑容做出来也极为困难。
    她本来就不想见温涤非的父母或是让温涤非见母亲和知远,她还没和家里说交了男朋友这件事。而且他们实打实地交往了才不到一个月,怎么看都算太早了。但温涤非对她上心,做男朋友做得无可挑剔,更是因为她才滞留深圳,她总不能这时再跟他说他们分头回安城吧。
    但一路上她心思都不太安稳,她对这段恋情没什么实质性的打算,不知道关系走到哪里为妙,只是半随波逐流地学做一些薄情美人的姿态,大不了不顺眼了就再换一个——她当然有这样的资本,但大概没有这样游戏人生的洒脱——总归是不太确定、比露水情缘少一分漫不经心、比天长地久多一分见异思迁的情侣关系。贸然见了父母,却像是如聘书上写了名姓、红本上盖了钢戳一般的郑重。这和温涤非尽心尽力的照顾一样,总要让她愧疚心虚的。
    只是这些未能说出口的焦躁在迈入到达大厅时都失去了意义,她一眼就看见了知远,遥遥隔着灯光和人潮,她就是能那样快速地找到他。
    方知悠只觉得那时呼吸凝滞了,眼前的整个世界要被抽个真空一样,光影、人声和冷暖都被剥离出去,只剩遥遥相望的两人,隔着一层无色无形的屏障,那样近那样远。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温涤非拖到了家人身边,他捏捏她的手,她才如梦初醒地喊叔叔阿姨,夸阿姨年轻,夸叔叔帅气。索性两人倒真的如温涤非所介绍的那样,有着医疗系统里闲人特有的那种温和平静。话说了几遭,她却满脑子只有凑近了看到的知远的脸,胖了一些,气色好看,但如水一般的沉静面容上有几丝波纹,水面下又有怎样的暗流涌动,她通通看不出。
    她如他所愿,谈了段正常的恋爱,那他现在满意了吗?
    方知悠应着母亲的话,偏头去看车前部的后视镜。镜面侧歪,隔着整车的距离,能望见知远的眼睛,都说眼睛会说话,可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分辨他没说出口的心绪,只能不时地瞥上一眼。环城路上霓虹灯影闪烁,一明一灭的镜面像老式的幻灯片,每一帧都是相同的眸子,每一帧都是她无望的执念。可总是要去期盼一下的,盼着那眼睛露出一点沮丧失望乃至愤怒来,却还要小心翼翼的,怕着视线交汇,在眼角蒸出一点不争气的泪花来。
    “他妈妈说小温在深圳是为了照顾你,你最近生病了吗?”
    余丽萍不断回味着刚才的交谈,想来这家人倒真没坏心眼,男的是中医院的医生,女的是卫生局的公务员,说话做事都像模像样,小伙子也优秀,主要肯对女儿好,什么都好说。但她怎么不知道女儿生病的事。
    “得了流感,烧了一两天,就没告诉你,怕你担心。”
    余丽萍握住女儿的手,侧身去看她的脸蛋,还是水盈盈的,没憔悴也没变瘦,想来男孩是细心周到,越觉得满意。
    “那就挺好,这小伙子我看行,会照顾人,真心对你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患难见真情,你们这恋爱谈得妈看了满意~”
    方知悠又望了一眼后视镜,里面的眸子还是直视着前方,没有见一丝动摇。她偏过头来,学着那些谈恋爱被家人察觉的少女,并不熟练地娇嗔,“诶呀,妈~”
    拉长的尾音还没消散,汽车就急刹了一下,后座的两人被惯性向前甩。母亲扶稳了之后问知远怎么回事,才看见是前面夜骑的人摔了车,横在了车道上。
    汽车重新启动,余丽萍握着女儿的手,心里感到莫名的畅快。那些可以被视作端倪的亲密,监控之下令她不安的动作,一切忧虑都随着这个男朋友的出现烟消云散——虽然这个小温和知远长得有一点点像——但她的儿女啊,到底是能得到最好的。
    热络的交谈随着夜渐深变得零落,在车内充足暖气的蒸熏下最终演化为了睡眠。
    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说话的方知远看向后视镜里倚窗而眠的姐姐,再转回眼时,十字路口的霓虹灯影已然晕开,红绿交杂,散溢成刺进眼底的光。
    我一整个冬天都没有生过病。
    方知远默默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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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提过的,姐弟俩从来都是前后脚生病,这算是双胞胎特有的联结,现在弟弟意识到这联系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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