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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湘潇洒挥手:“那走,我请你喝一杯。”
    他觉得不太靠谱,“你能喝酒?”
    “喝,怎么不能喝!”
    两人就在附近找了个酒肆,临近晌午,店里还没什么人,宁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壶梨花白。
    江上轻舟货船随波逐流,风灌进来,带着几分潮湿咸腥,已有些初秋的凉意。
    宁湘率先喝了一杯,被辣得眼泪直流,马筠安只是喝茶,看了看她脸色,问:“在下看姑娘心情不佳,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可烦心了。”她伸手托着下巴,感叹:“你说一个人心狠到什么地步,能抛却家人,抛却朋友,抛却荣华富贵,不愿回头。”
    马筠安端坐着,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能让他做出这样决定的人,必然是受了很深的伤害。”
    宁湘想了想,造成净闻不顾一切落发出家的始作俑者,非当今皇上莫属。
    天之骄子受尽折辱也不愿回头,只怕是对那个父亲失望至极。
    “真是如此么……”
    见她面露沮丧,马筠安又说:“但人非圣贤,又岂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天大地大,总有值得眷恋的东西。”
    她眼前一亮。
    也是。
    净闻法师虽出了家,可到底是血肉之躯,七情六欲哪能轻易抛弃,他那日不就对自己发火了吗?
    只要净闻法师有普通人的情绪,她就能攻克难关。
    摸了摸贴身携带的荷包,宁湘想,再不济还有别的法子。
    她就不信,给他下了药,他还能挣扎。
    宁湘越想越热血沸腾,丞相许诺她归家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对马筠安表示感谢,十分崇敬的说:“公子见解独到,不愧是读书人!”
    马筠安忙摆手:“在下之见不过沧海一粟,同窗中才华横溢者众多,我实属望尘莫及。”
    宁湘却想到马筠安的遭遇,相依为命的母亲离世,又被堂兄设计立下欠钱的字据,多番打击还能心智坚韧,的确不易。
    “你为什么想做官?”
    “大约是见过太多不公……”马筠安苦笑,目光黯淡,“如洪胜之流,宛如附骨之蛆,恶贯满盈。我之所以想做官,就是想在面对这样穷凶极恶的小人之时,能听见百姓的冤屈,有能力为他们平反。”
    他低着头,声音次第变弱:“可事实告诉我,这一切都错的……我所追寻的志向,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命运捉弄苦难人。
    皇帝病重多年,荣王把持朝政,天子脚下尚可,远离京都的地方远远更加黑暗。
    像马筠安这样的寒门学子,想要建功立业,有所作为更是困难。
    天子圣明,吏政清朗,天下才能太平。
    宁湘忍不住想,若是净闻还俗做了皇帝,定然比他的父皇强。像马筠安这样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也能大展宏图,报国明志。
    “生不逢时,遭遇不幸,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艰难、人心叵测。堂堂正正做人,定会得偿所愿!”
    马筠安怔了怔,起身揖礼:“多谢姑娘……”
    宁湘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盼你前途似锦,不坠青云之志。”
    马筠仰头喝下,眼中已有涩意:“就此别过。”
    “珍重!”
    马筠安和几个同窗走了,船只驶向波澜壮阔的江河之中。
    日光融融,水天一色,粼粼波光如珍珠似的荡漾起无尽的涟漪。
    宁湘告别马筠安就回头去了法华寺,途径药铺时,又停下脚步买了上好的金疮药。
    两天了,也不知净闻法师的伤有没有好转,她此刻送药去说不定他感激涕零,就此还俗也说不定。
    宁湘一路异想天开,到了法华寺四处转了转,并没有发现净闻的踪影。
    善慧小和尚在大雄宝殿给佛祖金身擦灰尘,看到她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立马丢下水桶跑过去。
    “施主,你找净闻师兄吗?”
    宁湘立刻挺直脊背,笑得灿烂:“是啊,净闻法师在哪儿呢?”
    善慧说:“净闻师兄走了呀。”
    “什么?”宁湘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走哪去了?”
    “他在开元寺修行,自然是回开元寺了,施主不知道吗?”
    宁湘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僵硬地无法思考。
    她忘记了,净闻是来法华寺参学的,他六月来,眼下都快八月了,是该启程回去了。
    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可不能就此腰斩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善慧算了算时辰:“天不见亮就走了,应当走了十几里地了吧。”
    宁湘欲哭无泪,赶紧离开法华寺找常青帮忙去。
    可是常青不在,宁湘寻寻觅觅半天都不见人影,客栈里还有他的包袱,应当不会走远才是。
    宁湘心一横,索性雇了马车沿着官道去追净闻。
    佛祖保佑,他是走的官道,若是和马筠安一样坐船,她就赶不上了。
    可临近傍晚,到了邻镇的地界,也没有看到净闻的影子。
    惶然四望,只见树影斑驳,万籁俱寂。
    宁湘站在街口,生出颓然之意。
    赶车的车夫探过头问:“姑娘,马车还要吗?”
    宁湘背着包袱,摇头:“不了,多谢。”
    马车慢吞吞走了,宁湘彷徨站了一阵,找了个客栈落脚。
    这个客栈不比天回镇安静,堂中还有客人饮酒谈笑,客房在后院,绕过长廊便到了。
    她住的屋子对面就是后门,眼下正是准备晚膳的时辰,板车拖着几筐肉菜停在门外,菜贩在院子里吆喝一声,厨房里便出来几个人帮忙。
    宁湘关上房门还听得见菜刀剁肉的声音,心烦气躁揉揉耳朵,依稀听见院子里洗菜的厨娘提起什么山匪杀人案。
    “什么时候的事?”
    “前后脚的事,就在后街柳树下,那些匪徒蒙着面提着刀,见人就杀,路过的人说连和尚也不放过。”
    “啊……那也太骇人了。”
    “夜里记得关好门窗。”
    “那我近日也别出门了……”
    宁湘耳尖的听见和尚二字,当即就从床榻跳起来,开门见两个厨娘端着洗好的菜进厨房。
    “阿婶……请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山匪杀人?”
    一位微胖的厨娘回头打量她一眼,眼中掠过惊艳之色,随即又正色道:“听说是几十里外的山匪作乱扰民,抢夺掳掠无恶不作,方才在街上伤了好几人。”
    宁湘秀眉轻蹙:“是突然出现的山匪?”
    “也就今日的事……总之外边危险的紧。”厨娘见她一人,好心劝道:“姑娘没事别出门,那些匪徒作恶多端,什么都干得出来。”
    宁湘抿了抿唇,乖巧点头:“我记着了,谢谢阿婶。”
    厨娘又好心叮嘱了几句,才进了厨房。
    戌时过半,天便彻底黑透了。
    宁湘没胆子走夜路,但又担心厨娘口中所说的和尚是净闻,挣扎再三,拿过角落里的风灯,从后门出去。
    大约是山匪作乱闹得人心惶惶,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客栈亮着昏暗的灯,照亮不甚明朗的一角。
    前堂吃饭的客人约摸都走了,厨房里也没什么动静,她不敢走远,就沿着墙根走了几丈远,看到黑漆漆的夜路,顿时觉得心口发紧。
    算了,还是小命要紧!
    净闻法师自求多福吧。
    不远处窸窸窣窣传来动静,宁湘想也不想拔腿就跑,哪知回头就撞树上。
    那树也被她撞得一颤。
    树软的,不太疼。
    一声尖叫差点溢出口,宁湘好歹咬唇忍住,颤巍巍提高风灯照了照,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净闻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正沉沉望着她。
    哦,她撞得不是树,是净闻法师的胸膛。
    他一声不吭藏在她身后,吓得魂都飞了,宁湘正要骂他几句解气,净闻忽然低头,吹灭了她的风灯。
    宁湘:“……”
    下一瞬,她便被他扣住手腕,隐藏在黑暗里,一块宽大的告示牌很好的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他掌心滚烫,带着几分黏腻潮湿,隐隐还有一丝血腥味。
    宁湘觉得情况不妙,刚要开口,忽然看到树后小径走过五六个黑衣人。
    他们拿着刀剑,脚步轻盈,应当是有所忌惮,并不往这边大路来,眨眨眼就消失夜色里。
    宁湘见此,赶紧拉着净闻进了客栈。
    院子没人,没人注意到她带了个人进来。
    直到关上门,点燃屋子里几盏蜡烛,宁湘才松了口气,正要责怪净闻法师不讲义气,差点把她陷入危险中。
    结果转身就看到净闻法师垂着眉眼,虚弱地撑在柱子上。
    不知他伤了哪里,满手都是血,滴滴答答流了满地,触目惊心的,吓了宁湘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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