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很好,门前地早已没了雪的痕迹,姥爷一大早就把院子里和大门外的门前地清扫干净了,我喜欢看扫帚划过土地留下的相同走向的痕迹,太阳老高的时候,有走街串巷的换小鸡儿的小贩,大鸡换小鸡儿,那个人拿个长长的杆子,顶头绑着网兜,推自行车,谁家要拿不要的草鸡或公鸡换小鸡儿,看好了,价钱谈妥了,那人就挥起长杆子,照准敲定的鸡兜头就去,追得在柴火垛和树杈的鸡群一轰而散,撵来撵去,网罗进那只不下蛋的老草鸡,姥姥没换小鸡儿,直接卖了,现阶段透蛋的母鸡供得上每天的需求。后来,那人看上了你的大公鸡,哥哥不是特喜欢那只么,毛儿亮亮的,特鲜艳,鸡毛顺滑密实,尾巴骄傲地向后扬起,羽毛顺溜地自然滑下,走路偶尔谨慎,常常雄赳赳气昂昂迈着自信的脚步,每一脚落地,爪子都舒展得很开,红红鸡冠比外国仪仗队的头盔的毛絮絮漂亮多了,就是这只小眼瞪得圆圆的大公鸡,那人想买了去,说十块钱买,姥姥说十五二十都不卖,那人憾憾地走了,姥姥一直看那人几乎走出村了才放心,因为偷鸡的工具人家手里就有啊,你一个不注意人家捞走了,哥哥,你又能每天喂鸡食儿了。
只是……在你上学的时候,我爹接我回家了,我想对你说的话,都说给自己听了……——《未寄出的信》,九岁,罗青烟。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叫你哥哥,我最早有关于你的记忆就是看到你,我就开心地像过年穿到新衣裳一样叫你哥哥,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才睡到你旁边的,我醒来就是你在我旁边,枕头挨枕头,被角抵被角,我醒来,扭头看到的,是望着我的脸的你的视线,这是我今生记忆的第一个早晨,这是唤醒我人生的早晨,姥爷在给牛切草料,姥姥在做饭,而你已醒来不知多久躺在我身边,你的视线是我追逐的光,我总在追你的眼睛、躲你的眼睛、撞你的眼睛,若无其事再去追再去再去再去再去……
每个人都不大愿意提你的时候,我就想,你有什么好,值得我这样,可是从一开始你出现在我生命里,到一岁一岁长上来,你都是我不容抹去不能忽视不能不想的你。——十九岁,罗青烟
五岁,罗青烟第二次当姐姐,现在她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妹妹和小她五岁的弟弟。去姥姥家的时候,也总一副姐姐模样,处处照看着妹妹弟弟……五岁……他五岁的时候从西藏回来,五岁,小姨来娘家,总带着两个姐妹花儿……从他的五岁到她的五岁,四年过去了,他只见过妈妈一面,每当看到天空有飞机,他就叫着说:姥姥,姥姥,飞机,快把我扔飞机上去,我要飞到西藏找妈妈……
后来,渐渐不说了,渐渐沉默,只是每天上学放学。
这一年,他收到来自西藏的信,不,来自那个他应该叫爸爸的男人的信。一句话,信的主旨是,希望他回西藏,他会得到良好教育、优裕的生活、更加光明的前途。
他知道,那个他叫爸爸的男人,是真的想让他回到身边,因为再婚后他生了俩,都是闺女,一心想要儿子,所以想到了他。
他拒绝了:
“爸爸,我很小的时候,就怕你,你喝酒后就打妈妈,妈妈被你按着喉咙推倒凳子、推翻桌子、推到窗口,在窗台上摇摇欲坠,我蹲在桌子底下哭泣,我希望你从不认识妈妈。
……
你是不喝酒时对妈妈好对我好的我爱的爸爸,
你是喝酒后几乎将妈妈杀死连我一起收拾的我恨的爸爸,
哪个女人能承受喝酒后毒打她、酒醒后跪地求饶却屡教不改的骗子,
我想有个家,放学回家有爸爸有妈妈,就像在西藏上幼儿园,和所有小朋友一样不另类不多不少有爸爸有妈妈的家,可是爸爸用拳头告诉我:不再可能了……
我会留在农村,跟姥姥姥爷舅舅小姨姨所有人等妈妈回来,
……
最后,谢谢爸爸让妈妈带着我净身出户,谢谢爸爸给您自己和妈妈出路,作为儿子,我和您的关系已经在爸妈离婚时断清楚,我不叫王少伟,我姓钟,我叫钟艾朗。
见信勿回,祝您幸福。
西元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罗青烟一无所知,除了做个有爱的小姐姐,抱着小孩儿,像个小妈妈,童养媳……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儿,似乎忘了自己曾是他的小尾巴,跟他出去走走,也会一回家急吼吼抱着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