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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惊喜的是, 艾春菲也给许清元寄来了信件。她生动地叙述了在县学求学的坎坷经历,说自己去乡试闯过一遭, 意料之中没有中举, 还埋怨许清元未告知她出书的事。
    许清元看得直笑,认认真真地给她回了一封信,写自己的老师曹大人, 写自己的同窗们,最后附上汀州的特产,权作赔罪。
    而收到的另一封信, 却让许清元感到一丝惊讶。
    没想到时隔半年,她通过这种方式获知了蒋怀玉的后续消息。
    他说自己已经跟母亲脱离蒋家, 官衙在查清事实后还他清白,并将冒名送信的考生依律发落。他现在边在县学中读书, 边照顾母亲。末尾, 他再三对许清元表示了感激,并许诺自己一定会报答她。
    蒋怀玉能成功脱困, 那是他自己的本事。许清元并不想挟恩以报, 看过就丢在一边, 没有回信。
    不过晋晴波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总让她觉得隐隐不安。
    由于最近靠分红狠赚了一笔,许清元一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将衣食住行提升档次后,月英又琢磨上往府中买人的事。
    与以往不同, 这次许清元提出特殊要求:“帮我挑一个能书会文的人,男女不重要。再找个干净利落的妇人吧。”
    王奶娘年岁已大, 今年就要回淮阳去跟家人团圆, 需要预备雇位年轻些的妇人接王奶娘的班。
    此外, 以后读书赶考交流会友,甚至做官后都需要一个带得出手的秘书角色,许清元从小没有书童,脱雪现在能粗略一读却不会写字,所以要早点物色这样一个人以备不时之需。
    月英近来对她的态度过于热切,满口答应下,没几天就领着两个十来岁的男女让她挑选。
    那男童瘦的有点营养不良,从一进门就垂着眼看起来很安分的样子。旁边的女童年纪稍大些,眼睛圆溜溜的,并不怕人,留意到许清元在看自己后,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男孩叫王柏,上过几年学,识字多些。”月英笑道:“另外一个叫方歌,家里原先是经商的,后来出了事才卖身为奴。大小姐要找的妇人暂时还没有眉目,寻到后我再领来给大小姐瞧瞧。”
    许清元点点头,对两人道:“先把你们的基本情况写出来吧。”
    脱雪立刻将两人引到一侧案几旁,上面是提前准备好的纸笔。
    两人的脸上都没有流露出惊慌失措,看来肚子里确实装着墨水。王柏先写好,将纸交给脱雪,方歌稍晚一步,却直接把纸给了许清元。
    月英打圆场:“方歌没有正经上过学,对礼仪所知甚少,大小姐别见怪。”
    看完两人写的信息,许清元笑道:“月姨说哪里的话,您选的人都很好,我就留下方歌吧。”
    王柏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展露出从进门起的第一个表情。
    方歌忙给许清元行礼。
    对于这个出乎自己意料的决定,月英却没有多问,完全遵从许清元的意见,并把王柏领走了。
    “字写得不如王柏好,但写得比他详细。”许清元吹着茶沫道:“待人很大方,不错,要保持下去。”
    “是,方歌明白。”年约十五六的少女俏生生地应答。
    “还有,不能停止学习,你和脱雪都是。”许清元补充。
    本来脱雪还在担心,院里要来一位知书识字的新人,自己的位置会受影响,现在得知小姐让她一并读书认字,心中落下大石头,脸上也和善多了。
    “是,奴婢遵命。”两人齐声应是。
    从此以后,许清元去曹大人处上课便会带着两人其中之一,她们的知识储备与日俱增,许清元也长到了十八岁。
    在这三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情。
    商业繁荣的部分地方开始自发实行法人、合伙等形式,但在缺乏朝廷监管的情况下,两种体制逐渐成为某些商人趋利避害的工具,民间纠纷四起,让真正想通过法人、合伙企业形式正当牟利、发展的商户进退两难。
    为了规范混乱的市场,众多商户自发结契互相监督,艰难运行新式制度,起初,这些举措在某些地方取得了一定效果,但不守规矩的商户一直存在,劣币驱逐良币,原本规范运行的商户受其影响逐渐难以为继。
    此时,顺应经济发展的需要,非官方的中立机构开始尝试接管监督工作。商会作为已经存在的历史悠久的协会组织之一,往往担任着这一角色。
    今年来更是逐渐形成以省域管理为主,行业管理为辅的民间商事主体的管理体系。
    但朝廷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权力流向民间,尤其是商人手中。因此在上述体系刚具雏形不久,皇帝便时常收到将权力收归中央的奏折。
    这不是个可以轻易作出决定并落地施行的问题,到现在仍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
    这三年中,许菘之参加了两次童试。第一次无功而返,被许长海和月英强逼着苦读了一年,次年险险考中童生,但没有通过院试。
    与此同时,年近十八的许清元也面临着一个尴尬的问题。
    官媒几次上门要给她说亲事,前几次许长海都以她年龄还小推拒过去,但今年她芳龄待嫁,再用年龄当借口就有点说不过去。
    某天晨昏定省的时候,许长海疲惫道:“去考乡试吧,考中后为父替你招赘。”
    当时许清元被雷到无语,她差点脱口说出自己永远不会成亲的想法,但觑着许长海的表情,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慢慢走慢慢看吧,总会有办法的。
    辞别父亲诸人,她仍旧一人踏上赶考的路途。
    乡试一般在八月各省省城举行,故又称秋闱。有这身墨蓝衫裙,出行方便许多,这次许清元选择的是陆路,她四月出发,从汀州抵达北邑省省城大约过去一个月左右,时间宽裕,可以在本地熟悉环境,好好备考。
    作为选拔举人的考试,乡试的规格再升一等,主、副考官由皇帝钦命,到达各省后即刻与本地官员组成的“考委会”成员一同锁院。
    锁院意指所有考官必须入贡院封闭,完成命题、考试、阅卷、确定名次等工作,放榜结束后才可以出贡院。在此期间的衣食住行皆有专人负责,就算有意外情况也不允许出院,否则会被监管官员严加盘问,一旦查出什么,等待考官的将是严苛的刑罚。
    此举保证了考试的公平性,防止考官透题、露题,可以看得出朝廷对于科举十分重视。
    北邑省的乡试主考官是内阁学士章大人,副考官是董翰林,两人昔年都是进士出身,学识渊博,为人清正。
    本地考生接到考官人员确定的消息后,这两位大人的文章顿时脱销,许清元作为尝到过甜头的人,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
    成功与艾春菲会师后,两人决定合租民居,一是比客栈花费少,二是环境更清净一些,适合学习。
    见面后许清元向她打听过晋晴波的消息,艾春菲道:“三年前我参加乡试之时,没有见到晴波姐姐。”
    当初晋晴波斩钉截铁地说要来考一次试试,但为什么不仅没来,而且这三年间几乎与她们断绝了联系呢?
    难道她出什么事了?
    两人思来想去都有些放心不下,最后找到省城的一家镖局,花钱雇人路过淮阳县的时候去谷堆村打听打听晋晴波是否还在村中,人可安好。
    除了这样,目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她们暂时将心思转移到乡试复习上,像之前的考试一样,复习、研究考官文章、针对性练习、模拟考试。
    同时为获取最新的消息,两人会定期出门交际,所幸省城的风气要更加开放一些,女子的文会她们自然可以参加,甚至有些文人会举行不限男女的交流会,这个时候她们也不会被拒之门外。
    今日她们就参加了省城本地一位颇具名气的秀才举办的诗友会,虽然不限性别,但能跟异性热切交流的也不算多。许清元和艾春菲除了探听消息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认认脸,哪些人有可能考中,哪些人背景强横,别到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轻重。
    这些人中,名气最大的是一位叫卢稷的秀才,听说他爹就是大儒溧阳先生,他的学问也是其父从小一把手教的,十三岁便考中童试,又潜心沉淀了几年才出来考乡试,众人都猜测他就是奔着头名去的。
    许清元一手握拳半遮住口型,小声对艾春菲道:“你县试完出来对的答案就是人家父亲写的。”
    艾春菲也遮遮掩掩道:“谁想到能在这看到他儿子呢……”
    在两人叽叽咕咕的时候,她们发现周围很多人的神态动作跟自己如出一辙,只不过眼神看向的都是许清元这边。
    得,看来自己也成焦点人物了。许清元回想一下自己的童试成绩和书籍销量,好像出现这种情况也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大约一旬过后, 镖师找到许清元,跟她讲明探查情况:“我们兄弟两个在谷堆村打听了整整一天, 她家里人说, 三年前她来省城赶考,后来就再也没回来,她夫家还来信询问过, 可两边找了三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晋晴波失踪了?许清元的担心胜过惊讶,或许她的心中早有预感。
    听镖师描述, 她觉得事情里里外外透露着奇怪,一个身上有功名的秀才, 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了?
    “她家里报过官没有?”许清元问。
    镖师点点头:“她爹报过,但县衙说人不是在淮阳丢的, 应该去省城报官。去了省城, 官衙又说没查到此人的过所登记,两边推来推去, 晋家没办法只能绝了报官的心思。”
    “那她夫家在哪里?有没有上门来闹?”许清元追问。
    “夫家在汀州府辛鹿县, 闹倒是没闹, 听晋老爹的意思,那边全当老婆横死,要再娶呢。”镖师撇嘴道。
    虽然晋晴波从来没说过她夫家的位置,但童试时能跟许清元选择同一路线赶考,两人不会相距太远。淮阳鞭长莫及, 但汀州总归是许长海的管辖范围,倒是可以找个借口调查一番。
    结算好镖师的费用, 许清元在给父亲的信件中写明事情经过, 许长海回信承诺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帮她找人。
    七月下旬, 本省所有待考生员均已到达省城,少说也有三四千人,而北邑省的举人名额只有三十人。
    八月初九,乡试第一场正式开考。
    天刚蒙蒙亮,许清元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墨蓝衫裙,出发前再三检查过身上没有夹带,平静地朝贡院走去。
    无论本次中与不中,都不会像县试那样对她的命运起决定作用,所以她反而没有之前紧张。
    乡试的严格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童试前的搜检一般由女狱卒负责,而乡试却换成了货真价实的女吏,旁边还会有一个顶戴花翎,衣服上绣着补子的女官全程监督。还有,官衙不但提供一切考试用品,而且不允许将任何用品带出号舍,本朝历史上曾经有过考生不小心把笔扔出考棚外,然后直接被视作违规的真事。
    每个生员都会听到无数遍这样的故事,就像高考前老师的殷殷嘱托一般,不怕你烦,就怕你不当回事。
    进场先拜见过几位考官,不需要考生自己领取试卷,便被带进号舍里,士兵携着一大串钥匙,挨个给号舍房门上锁。
    吏书在核对考生信息后逐一分发试卷,如有缺字、漏字,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内举手报告,不然后果同样是由考生自负。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因此今天的天气不算十分炎热,考生们的衣服也都穿的比较严实斯文,没有出现自由奔放的场景。
    挨着茅房的考生苦着脸撕了一团纸塞进鼻孔里,路过的巡役士兵看他一眼,他忙将纸抠出来展开以示清白。
    许清元不忍直视,收回视线。
    钟声响起,代表着考生可以正式答题,她照旧先浏览一遍题目。
    乡试第一场的考题包括《四书》经义三道,《五经》经义四道,分别对答题字数进行了不同要求,主要考察学生对四书五经及注解的掌握程度,与童试一个套路,先考基础知识。而这些题目的答案也是固定的,不会给学生自由发挥的空间,答得再多也不如背得准,着实是古板教条了些。
    三道《四书》题分别是:仁者无敌义;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义;君子必慎其独也义。
    这三句分别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尚书·蔡仲之命》《大学》。第一句强调施行仁政的重要性,第二句讲的是做事要尽力而为,也要和睦四邻,第三局句意为君子必须表里如一,严格要求自己。这三句中,第二句见得少一些,许清元看到的时候稍微反应了一会,心中默背一遍蔡仲之命篇,几乎立刻回忆起这句话的注疏,便先回答这题。
    执笔挥洒,落在纸上的字灵动秀气、入木三分。曾几何时她也对着别人的卷面心生羡慕,以为自己永远只能在书法的门槛边上徘徊。但经过长年联系,书法对于许清元来说不仅仅是应试的手段,更成为她一项长久的爱好。
    她的字在同龄人中异常出挑,有这份功底在,写什么字体都得心应手。
    对于基础扎实许清元来说,第一场考试异常顺利,但不是每一个生员都是年轻、记忆力强大的,有些四五十岁的或者考完童试便懈怠度日的生员就会比较煎熬。
    黄昏时分,吏官依次收走考生们的试卷,而遇到仍旧未答完题的考生,吏官便会让身后的士兵燃烛三支,烛尽,不管答没答完题目都必须交卷。
    走出贡院之时,外面天已黑透,艾春菲找她抱怨道:“我被分在臭号附近,可熏死我了,根本不能专心作答。”
    许清元挥手扇扇帮她散去气味,问:“本场考试难度比之三年前如何?”
    “好像要简单一些,起码从第一场来说我是这么感觉的。”艾春菲一手拨弄裙摆,一手捏着鼻子道:“回去吧,我得洗个澡。”
    “走吧。”许清元边走边思量,题目简单难以拉开考生之间的分差,她要是考官肯定不会这么出题,所以第一场考试简单也可能意味着后面两场考试的难度会大幅度上升。
    八月十二第二场考试,考的是一道试帖诗和判题。
    试帖诗,望文生义,就是应科举考试诞生的一种诗体,不但具有严格形制,而且不可出现“八戒”,即“出韵、倒韵、重韵、凑韵、僻韵、哑韵、同义韵、异义韵”,还要做到“铢两系对”的对偶,不像现代人熟知的李白、杜甫等人闲情而作的诗篇那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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