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娴颔首:“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她们倚竹轩,早晚会有属于自己的员工食堂的。
梁遇寅不禁对二人另眼相看。
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敢应啊。
※
昭阳宫。
容贵妃奔回里屋痛哭,顾不得泪珠儿打湿精致妆容,身边伺候的宫女也不敢上来触主子的霉头,只有秋堂命人拿来热帕子劝着:“娘娘快别哭了,哭坏了眼睛难受。”
“本宫哭瞎了眼也无人关心,皇上眼里哪还有本宫的位置,居然特地来我的昭阳宫维护那贱人,她怎么配!本宫做什么了?我堂堂贵妃,让一个常在在外面站着等一会,竟成我的不是了?我甚至没罚她跪,就因为我不想见她,皇上竟如此落我的面子……”说到激愤处,连本宫的自称也忘了。
容贵妃哀哀痛哭,浑忘是自己招人传召过来,姜娴才会在门外久等。
她也觉得好委屈,好难过,好受伤。
只是她方才没像姜娴那样,把示弱的话夸张地说出来,做出精心设计过的动作。
所以直男皇帝不懂。
皇帝只觉得贵妃好大的威风。
贵妃在里面哭,马婉仪在走廊站着。她好想跑,却不能就这么跑了,贵妃记仇,更恨背主的,她这要是一声不吭走了,以前拍的马屁就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马婉仪不禁庆幸皇上也罚了自己。
如果皇上独独罚了贵妃,贵妃看到安然无恙的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呢。
“一个县丞的女儿,若是进宫之前,连和本宫出现在同一席面的体面也不配有,本宫将她召来,是给她脸面,她竟如此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在皇上面前上本宫的眼药,好大的狗胆!”
因贵妃失态,大宫女秋堂赶走了不够格的宫女太监,只余下心腹在范围内。
马婉仪偷偷觑一眼秋堂,很想跟着粗使太监宫女一起滚。
没想到秋堂向她福身央求:“娘娘一时伤怀,婉仪向来与娘娘交好,还望婉仪进去好言相劝,娘娘要是哭坏了身子,奴婢担当不起。”
马婉仪当场就想翻个白眼晕过去。
可不行,她硬挺着进去,嗫嗫:“皇上也太过分了些!竟如此冷待娘娘,娘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她话没说完,贵妃就抬手赏了她一巴掌。
马婉仪好歹是个主位娘娘,只在贵妃面前做低伏小,在外头还是很威风八面的。如今被赏了一巴掌,说不出一句话,只听得贵妃恨声道:“蠢才,皇上不曾冷待本宫,一切全是姝常在那狐媚子的错,若不是她在皇上跟前作怪,皇上又岂会误会本宫。”
……
得,骂皇上的话,贵妃她不爱听。
马婉仪抿了抿嘴,很利索地掉转枪头:“姝常在好深的心机,又惯会在皇上面前矫揉作态,如今圣宠在身,臣妾拿她也是无可奈何!”
贵妃缓了缓脸色,才刚抬手,秋云就送来手帕和温度适中的水,伺候贵妃净面。
容贵妃心中郁郁,她一想到自己被禁足昭阳宫的事传出去,会教多少人看自己笑话就不乐,再想到要罚抄交给自己的死对头楚思芸检阅,实实在在的难受上了,还有点后悔。
早知道姝常在能请动皇上,就不折腾她了。
等她失宠,贵妃让一个常在在后宫无声无息地消失,多么简单。
容贵妃闭了闭眼。
再度睁眼时,现了红丝的明眸已恢复清明:“这回竟是我小觑了她。”
马婉仪宽慰:“娘娘不必挂怀。”
“也高看了你。”
容贵妃横她一眼,她立马噤声。
而同一时间,正埋首于繁琐宫务中的楚皇后听到大宫女传来的坏消息——
宫务没看完,还要看贵妃的罚抄?
上书房的先生都没她这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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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从此摸鱼是路人
贵妃被禁足之事,不过半天,便传遍六宫。
新入宫的妃嫔和老人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前者不忿姝常在一枝独秀,隆宠在身,风头极盛,竟是连贵妃娘娘也败下阵来!后者被贵妃鱼肉多年,深受其害,看她栽在一个常在身上,纷纷关起宫门来偷笑。
章贤妃也对这姝常在来了兴趣,跟自家宫女笑着说:“上回在建章宫看到贵妃对姝常的发作就没落到好,没想到皇后免了一日请安,她都能想出法子来作践姝常在……也该让她知点分寸。”
“娘娘说的是,”
宫女笑眯眯地为章贤妃奉上牛乳。她喜欢养猫,特别是猫崽子,看它们喝奶的憨态可掬,不知不觉间也喜欢上了在冬日里饮上一壶牛乳。
牛乳是密封的,自出了内务府后就没被打开过,往煮好了的牛乳里加入白糖,更是香甜四溢:“皇后娘娘好茶,建章宫里便总是一股醇厚的茶香,奴婢还是喜欢娘娘这儿的甜香。”
宫女讨巧的话,惹得章贤妃淡淡一笑:“皇后好茶?你听谁说的,她也爱甜,茶味清苦,潜邸那会若皇后得了好茶,多半会被贵妃讨去。”
“那……”
建章宫终日茶香,却是去请安的宫妃都能闻得到的。
“皇后爱犯困,宫务繁重,才每日非得浓茶提神不可。”
章贤妃唇畔噙了笑。
她想,新人跟旧人所知的差异,时常会导致对一件事的看法截然不同:“这些年来,皇上不是没宠过新鲜脸孔,贵妃习惯了出手稍稍施压,新入宫的妃嫔便俯首帖耳,听了她的话,惶恐的让皇上失了兴致,这回来了个不怕她的,倒是踢到铁板上了。”
如果姜娴能听到此话,定必会点着头说——
嗯,这就是后宫里的信息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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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六宫之主,皇后的情报网不是摆着玩的。
梁遇寅来传达贵妃被禁足罚抄之事的时候,皇后微微一笑:“本宫知道。”
早就有宫女来跟她说了。
不就是加班吗?她顶得住。
梁遇寅笑着躬身,接着道:“皇上有旨,说是这回定要贵妃娘娘好生反省,不仅要抄写宫规,还需写上每日的自省感悟,交由娘娘你批示。如此,既全了规矩,也不让昭阳宫借此……”再后面的话,他就不敢说了。
皇上的原话,是不让贵妃借此邀宠。
梁遇寅带过这个话题:“皇后批示过昭阳宫送过来的抄书后,原样送回即可,不必交到乾坤宫。”毕竟是从潜邸就伴君侧的爱妾,皇上也怕自己心软,又纵了她的性情。
说到这里,皇后的秀面一僵。
批示与批阅不同。
批阅只用写个已阅即可,批示则是要写评价,以六宫之主的身份传达向下级的意见指导……没有用的工作量突然增加,皇后不禁抬手按住太阳穴,娇躯摇摇欲坠。
福锦扶住皇后,心急迁怒:
“梁公公可吩咐完了,皇后娘娘的头疾才刚好些,怎的昭阳宫生事……”
见状,梁遇寅也跟着诚惶诚恐地告罪,得到皇后摆手示意后,道:“其实还有一件喜事……”
皇后强打起精神:“什么喜事?”
“既然贵妃娘娘被禁足,自是不适宜再协理宫务了,皇上有旨,内务府诸事便交由皇后做主处理了。”
将被分出去的宫权拿回手中,这是多少宫斗文中皇后苦心孤诣,踩着旁人鲜血也要完成的事。对皇后来说,则没那么大的执念——被贵妃分走的一部份宫权,是内务府那边儿的事,油水多,好立威,琐事既多又细,正适合贵妃这一等富贵闲人拿来作威作福。
多年来,皇后宠爱平平,却深得皇上敬重。她不像贵妃,对宫中后妃有诸多意见,但只要她对什么事儿开口了,皇上肯定不会置之不理,手握中宫笺表,又是由先帝赐婚的嫡妻,她的地位稳如泰山,实在很不必为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梁遇寅不着痕迹地抬眼,观察了一下皇后的脸色。
这……
是不是要传太医啊?
皇后微笑:“本宫知道了,建章宫事忙,就不留公公了,福锦。”
“奴才告退。”
待福锦送走梁遇寅,一脸担忧地回来,看到娘娘脸色都发白了,不禁忧心。皇后闭目不语,须臾:“把薛让带上内务府的账一起召过来。”
薛让是内务府总管。
他是贵妃的人,该部份宫权要正式收回手里,必须先看遍账册,免得有闲得发慌的贵妃在里面埋钉子,平生事端。
虽然不乐意揽权,份内的事,皇后会做好。
太后当年挑选太子妃,先从家世出发,楚思芸和容雪施的家里一文一武,独她是出了名的沉稳。沉稳是美化过的,她嫡兄称她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王八性子”。有一次太后设局考验她,让宫女故意屡次在她身侧失手摔碎盘子,猫儿从桌下钻过,又往她鸡汤里多洒了许多糖,她就得了个“稳重”的考评。
一直到席面散尽,她才慢悠悠地跟嫡兄提起:“方才宴席上我怎么好像听到身旁有异响,腿侧又一直有茸毛掠过?”
嫡兄:“没看出来,我看你吃得挺香的。”
“那碗汤味道香甜,的确不错。”
等赐婚的旨意从宫中颁下,太后又把这事当作她慧眼选贤媳的美谈,皇后和她哥才知道妹子经过了此等考验,还有那碗加了致死量白糖的鸡汤不是宫中特色调味,而是想吓她一跳,引她失仪。
老人家不知道的是,她不是稳重。
她只是没反应过来。
因为出身世家贵女,皇后哪怕嫁谁,也是奔着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去的,当家的功夫不差,只是后宫是比王府更大,更刁难人的一个地方。为了娘家和日后的体面,她不能顺着性子来,当起了全年无休的六宫之主。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摸鱼是路人。
“姝常在侍寝过后还能抄完十次《女诫》的精气神,若是能借给本宫一用就好了,”在建章宫里,皇后不禁说起傻话,也生了点将她提拔上来辅助自己的心思,只是转念想到:“出身和位分是低了点……”
她悠悠长叹。
若是不执宫务,只要有家世或宠爱在身,这后宫的生活,可真是悠闲惬意!
耿姑姑劝慰:“娘娘现在的身份地位,是多少女子的毕生追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