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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轨迹已经在夏末的夜空中隐现,全能年之中也只有在这几天,它们投向地面的光芒和在飞机驾驶舱里看过去时一样醒目。在远离城市的荒郊上,一辆小型吉普车孤单地描画着路线,两旁的柔和山脊像一只只匍匐着的黑色巨兽,在晃过的车灯下猝然一动。
离开首都郊外的星象空军基地后,已经是大半天的车程了,虽然身体不断发出疲倦乏力的信号,复杂的路况和内心的不安仍然让凌驹的神经紧绷着。
“你还要绕到什么时候?”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彦凉终于开了口,“告诉我大致的目的地,换我来开。”
“不行。”凌驹连头都没偏,紧盯前方那一小片被灯照亮的路面。虽然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汗水还是打湿了背部。
凌晨的时候,路过最后一座人烟稀少的小镇,公路便已经走到了尽头。车子颠簸得厉害,树枝不断鞭打着车窗,布满碎石的小路逐渐被两旁的植被侵蚀,越来越窄,最终消失在了一片杂乱的密林前。
“从这里开始只有用走的了。”凌驹看上去一点都不烦躁,反而像是松了口气。毕竟这辆悖都军方提供的车子太不靠谱了,十有八九安装有定位追踪系统。他从驾驶室跳下来,如释重负地伸展了一下腰背。
“还有多久?”彦凉用打火机点上烟,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由于前一夜的路程被刻意绕了很多弯路,现在已经无法辨别此地的具体方位了。
“不知道,之前总部的大本营建在一处废弃的兵工厂里,只有先找到那里再说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得翻过前面这片山头。”凌驹不慌不忙地说完,又将目光转向了彦凉,“不过在这之前……”
“请你脱掉衣服。”
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后,彦凉拉了拉自己敞开的衣襟,不以为然地吐出一个烟圈,“我可没带枪。”
“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凌驹走上前,丝毫没打算让步。“虽说我们之间有协议,但我根本不清楚悖都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万一你身上藏着微型发报器之类的东西,就算扔掉了车仍然可能被跟踪,这样就大事不妙了。”
“没必要,我不会在背地里耍花招,”彦凉仍然没有动,“你知道我是哪种人。”
“我知道,但这是两码事,既然是以互惠为目的的交易,我认为自己有权确定这份信任。”
这个说法像是有些魄力的,他话音刚落,彦凉便将身上穿的轻薄外套扔了过来,接着他把刚刚点燃的烟小心地放在车的引擎盖上之后,又撩起贴身的白色棉质背心,越过肩膀和头顶脱下来。
“包括内裤和鞋子,谢谢。”凌驹接着他扔过来的上衣,面不改色地提醒到。
彦凉懒得啰嗦,随即解开皮带脱下裤子,露出流畅的结实的腰线和分隔清晰的八块腹肌。被严苛的体能训练锻造出来的精壮躯体没有一丝多余脂肪,皮肤呈现出被暴晒之后的硬朗古铜色。穿过树叶投在那上面的晨光,就像造物主给他的偏爱,显现的是凡夫俗子无法企及的力量。
“专心点,可别看走眼了。”彦凉略带嘲讽地说,重新拾起放在车头上的香烟放在嘴里,由着对方一丝不苟地打量过赤裸的全身,检查是否藏有可疑的物件。
凌驹靠得很近,也并不觉得尴尬。过去在岚啸训练的日子,队员之间洗澡睡觉都常在一起,互相的身体早已经不新鲜了。何况与彦凉第一次见面,对方就是半裸着的样子,对于当时体质虚弱的少年来说,那个高大挺拔的形象就如同神一样,牢牢占据了他的脑海。
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凌驹又把手里的衣服在汽车的引擎盖上一件件摊开,仔细查看了一遍,才又递还给彦凉。
“看来你没有带什么和悖都军有关的东西,”凌驹看着他重新穿好衣服,不带什么表情地说,“你最好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份。”
借助水流的方向和一些起义军留下的隐秘记号,凌驹带着他走走停停,两人在没有开过路的荒山野岭中又度过了一个白天。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随身的干粮已经吃完,地面上野草被践踏过的痕迹逐渐明显起来,直到一条小路清晰成型之时,一个经过伪装的无人岗哨塔便出现在了前方。
已经精疲力竭的凌驹忍不住加快脚步奔了过去,对同伴的担忧此时也涌上心头。铁河起义军成立最初,吸纳了前贺泽军主力部队的余党,势力庞大,据点众多,旗下的军用机场也多达四处。然而,如今面对悖都的强势镇压已节节溃退,只留下这个秘密的总部基地还能勉强支撑。这里除了大量职业军人与他们的家眷之外,还收留了不少背井离乡的平民,因此坚守此处的意义远远高于其他任何地方。
在这片深邃林地中,利用废弃的兵工厂建起来的基地规模不大,但隐蔽性良好。然而,当他们走进营区守备范围之中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坏掉的铁丝网凌乱地垂落在地上,眼目可及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不止如此,大片营房均有被烧过的痕迹,在夕照泛红的光线下,焦黑的残垣静静地矗立成死寂的节奏。
“该死,不会已经被攻陷了吧?”
“没有尸体,也没有被武器破坏的痕迹,”彦凉扫了一眼现场,随后踢开不远处一间仓库的破门,朝里面望了望,“何况,还没有任何物资和生活用品留下,火应该是他们自己放的。”
看来克礼是活着回来了,才能及时通知总部做转移。凌驹的心又放下一些,不管怎样,他相信大部分的人都暂且幸免于难。
“你老实呆在这里,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他从废墟旁站起来,对彦凉简单地交代了一句。
“你他妈少拖延时间!”彦凉十分恼火地将手中的烟蒂扔到地上,可惜话出口得迟了点,对方充耳不闻,小跑着消失在的低矮平房的拐角处。
而就在他要迈开步子追上去的时候,彦凉突然察觉到背后的草丛中所发出一阵轻微响动,刚刚意识到有诈,却不等他有机会转身,一个硬物已经飞快地抵到了他的背部,紧接着,太阳穴上便也压迫上了一点冰凉。他立刻识趣地停止了任何妄动,缓缓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并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正用枪指着他的男人。
“你是来送死的吗,悖都的走狗。”左脸绑着黑色眼罩的男人声音浑浊,正咧开嘴角冷笑,露出布满烟渍的牙齿,微胖的身形套了一件满是泥浆的迷彩服,髋间的粗皮带上挂着子弹,就像所有长年混迹战场的老手一样。他一边打量着保持沉默的彦凉,一边指示跟在身边的几个士兵,“快,好好搜他的身。”
与此同时,刚刚跑到营区另一侧的凌驹,也被角落里突然闪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少校。”阻住他去路的人立刻礼貌地敬了个礼,表明身份,“看到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是道革将军身边的参谋,已经在这里守了两天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话刚一问出口,凌驹便后悔了。若不是已和敌方勾结,意图出卖同伴藏身之处,一个俘虏怎么会那么快获得释放,还一路摸回总部来?
“听了克礼他们的报告,说你可能被俘之后,将军很担心你的安危。”对方和蔼地回答,似乎并不深究背后的蹊跷,“从你们进到基地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埋伏了,刚刚一直不便出手,是考虑到跟你一道的敌人身上或许有枪,如果贸然行动,恐怕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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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凌驹快步跑回之前跟彦凉分开的地方,发现那里已经出现了数十个全副武装的起义军士兵,充满杀气的面孔让气氛异常紧张。彦凉被他们用枪顶住脑袋,粗暴地拉扯到营区前一处略为开阔的空地,紧接着一个士兵狠狠地朝他的膝盖窝踢去,迫使他跪倒在地。
“道革将军!”凌驹迅速挤进包围之中,向那个绑黑色眼罩的男人敬了个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伤脑筋啊,不管我怎么解释,这位长官都认为我来者不善。”彦凉耸了下肩,神色从容地看向凌驹,仿佛不怎么在意头顶上随时可能射出的子弹,“你来得正好,帮我跟他澄清咯。”
“我原本以为会有大部队开过来,没想到只有这一个,身上还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没劲透了。”道革坐在不远处的门阶上,半睁着他孤零零的右眼,瞟了一眼凌驹后,又若无其事地摆弄起上了膛的自动手枪。
“在紧急转移之后,这个废弃的基地应该很快会被敌军找到,所以我们才事先埋伏在此,想痛快打一场游击战。毕竟据点一直在失守,早憋了口恶气。在这种时期,我可一点都不奇怪,有的俘虏会禁不住敌人的劝诱,给强盗带路。”
他的话意有所指,让凌驹听起来是再刺耳不过。但随即,道革笑了笑,把擦拭干净的枪收在了腰间的皮套里,换上了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
“不过凌驹,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的队伍是空军的主力,再难打的仗你都冲在前面,我是仰仗你,就不会跟你计较什么有的没的,你能回来我很欢迎,就这么简单。”他摊了下两只厚而粗糙的手,以更温和的方式推销自己的诚意。但在凌驹看来,那双手握枪时的狠劲儿,却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至于这个人有没有猫腻,你照实说就行了,现在你人在我这里,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凌驹沉默的时间不长,但正因为清楚领会了道革这几句话的意思,心底深处产生的动摇,像刚刚迭起来的高塔被抽去了地基上的一砖半瓦,越来越明显的倾斜,使得这几秒钟特别难熬。
到此为止,他还来得及撇清与彦凉的关系,既然都已经逃出了那个束手无策的审讯室,便没有理由再同他合作,也不需要冒险相信他那些鬼话。甚至更深一层,还能借此机会,以牙还牙地报复彦凉所带给他的全部痛苦,这个男人曾经无情的背叛行为,那些像对待垃圾一样鄙弃他的态度,还有安然的死……
凌驹的脑袋里像开闸的洪水般,一眨眼涌来无数死灰复燃的念头,直塞得他一阵晕眩。失措的他下意识地望向彦凉。可另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罪魁祸首的眼睛里竟没有一丝心虚,就像根本不担心对方会在此刻翻脸,至他于死地。
他怎么能如此笃定,自负到这种地步?凌驹不明白,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否在一念之差下,让恨意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