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这么一小会,他语气已熟稔得他们像是认识多久的老朋友似的。
裴樱戒备地看了他一眼,他又接着问:“怎么你家就你一个人,我记得昨天好像看见一个小朋友,是不是叫小浩,刚才我还听见你喊他吃饭,他人呢?”他四下张望,企图寻找小浩。
裴樱布置好饭菜,将碗筷往他面前一摆:“不关你的事少打听,快吃饭吧,吃完好吃药。”说完一扭身回了药房。
苏正则在身后哇哇大叫:“你不喂我我怎么吃啊,我手断了啊。”。
裴樱想了想,又出去寻小浩,刚出了门,马路对面村长王万才领着大宇走过来:“裴姑娘,那男人醒了吗?”
“已经醒了,在屋里呢。”
大宇扬扬手里的一包东西说:“这是他的东西,我昨天晚上去大水沟里捡回来的,怕丢了,就拿回了家。不过他的手机已经进了水,恐怕不能用了,包里的东西也全都湿了。”
裴樱略一点头说:“他就在屋里,你去找他吧。”
王万才和大宇一前一后进了药房,裴樱便不忙着叫小浩,蹲在柳树下怔怔地望着河里戏水的鸭子出神。
过了半晌,村长和大宇从屋里出来,王万才见裴樱在柳树下发呆,便走过去道:“裴姑娘,你还没吃饭吧。”
王万才为人忠厚善良,在村里威望很高,裴樱见他过来忙起身:“王伯伯。”
王万才道:“裴姑娘,你吃过饭,赶紧打水给他擦洗一下,再找套干净衣服给他换换。刚才他和我说了,他是省城来的,就是我们村半坡上那个铅锌矿的老板,他是执行董事,负责建厂时期的基建工程。听说铅锌矿投资了两亿,是市招商局小组好不容易在香港签出去的,咱们千万照顾好这个人,将来铅锌矿建成了咱们村里的人工作可能还要靠他。”
“好的。”裴樱心有疑惑,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最是讲究,一点伤风感冒都要去大医院,这人既然来头这么大,伤得这样重,怎么不叫人接他回城里。
王万才仿佛看透裴樱的想法道:“他暂时不肯回城里,说要在你家先住两天。刚才让大宇去商店给他朋友打电话,到时候他朋友会给他送钱来。”
“你自己也机灵点,要是铅锌矿建成了,他们矿那么大,你看看能不能谋份差事,就不用再去地里干活了。”
裴樱点点头,要是真能在铅锌矿谋份差事,能在家里照顾舅舅,这样便是她不嫁人,到底也有个收入来源。然而王万才想的却是另一遭,只想着她若是有份工作,对象或许也就不那么难找,张医师也就可以少操点心。
“对了,他手断了,吃不了饭,饭菜摆那儿都凉了,你等会儿帮帮他。”
“好的。”裴樱受了村长嘱托,找回小浩,让他给苏正则喂饭,苏正则却突然非要洗脸换衣服才肯吃。
裴樱用搪瓷盆打来水搁在病床前的凳子上,苏正则还以为裴樱要给他擦脸,便准备着,满目期待地瞧着她。
裴樱不看他,冷漠地吩咐小浩:“小浩,帮叔叔拧毛巾擦脸,我去找衣服。”折身又走了。
农村人节俭不喜欢铺张,洗脸毛巾都是一用再用,年深久远,已经旧得变了颜色,苏正则指着那团黑灰的毛巾皱了皱眉头:“这是谁的?”
“我的。”小浩咧嘴一笑。
“你们家有干净一点的毛巾吗?。”
“表姑的很干净,但表姑肯定不会给你用的。”小浩偷偷乐,似乎也发现性格和气的表姑同这位英俊的男人之间有一种诡异的气氛。
苏正则悄悄瞄了瞄阁楼:“你偷偷拿给我用一下,你表姑不会发现的。”
还没等到小浩的回复,裴樱的声音硬邦邦地砸下来:“小浩,他要嫌你毛巾,你就别给他拧!”说完一团衣服随同被撂在苏正则床沿。
苏正则摸着那团衣服,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什么大声说:“裴樱,你不给我换啊?”
她理也不理会他的话,径直吩咐小浩:“小浩,你他换一下。”说完消失在门口。
她继续坐在灶火前,中药依旧在罐子里翻滚,药香弥漫开来。裴樱在女监里待了十年,很久没有接触男人,她为自己那轻易的脸红心跳感到恼火,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所以她只好让自己讨厌起他来,这样多少能掩盖一点自己的别扭,她终于安下心来。
可惜,不一会儿小浩满头大汗地跑进灶房说:“姑姑,那个人的手上打了石膏,老是喊疼,衣服都穿不进去。”
裴樱想了一会儿,说:“那就不给他穿了,等爷爷醒来再说。”
“可是他的衣服都给我脱了,不穿衣服会不会感冒啊?”小浩说着拿出身后那团破碎的衣衫,“他之前的衣服袖子还是用剪刀剪了才脱出来。”
小浩手中的浅蓝色衬衫,质地优良,做工精细,一看就是高档货,可惜却被剪成七零八落,脱不下来他居然就给剪了,这么好的衣服,裴樱被气得低声骂了句:“真是个败家子!”
她拿着衣服走进药房,原本是打算把他骂一顿的,可是苏正则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这样大冷天他也不盖被子,裸着精壮的胸膛,腹部整整齐齐排着几块肌肉,手臂肌肉微微隆起,裴樱从未见过男人下体,脸一下又红了,她的眼睛别扭地四处回避,就是不敢看他的身体:“我舅舅还在睡觉,你先用被子盖着吧,等他醒了再给你换。”
苏正则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哆哆嗦嗦地说:“裴姑娘,真的好冷啊。”
苏正则仿佛一下子就学乖了,不再叫她裴樱,终于懂得叫她裴姑娘。
上牛村地处西南,十一月昼夜温差大,白天能只穿两件衣服,晚上却能冻死人,裴樱想到这一点,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很好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让你脱的?”
“衣服太脏有味道,饭都吃不下。”她语气一缓和,他便又露出几分痞气,笑嘻嘻地说。
裴樱本不想管他,但是看他嘴唇冻得乌青,又有些不忍,到底秉性憨厚善良,想着他终究是因为自己才出的车祸,心肠一软便说:“我帮你穿,你不要乱动,也不要喊疼。”
裴樱靠在床沿,吃力地帮他把左手套进袖子,又用另一边盖住他的右肩,一不小心碰到他滚烫结实的身子,她的手微微一滑,苏正则便感应到了。裴樱连忙敛了心神,勉强用衣服把他半边身子包了,她一抬头,却发现苏正则盯着她,脸又红了。
苏正则盯着她微微发红的鼻尖,低沉着声音道:“脸怎么这么红,没见过男人没穿衣服?”
裴樱手一抖,又生了气,将那原本打算给他穿的外套扔在被子上说:“你自己先盖着吧。”
裴樱再没去过苏正则的屋子。
☆、第3章 花花公子是从省里逃婚来的
张医师醒来后,裴樱把饭温了和舅舅两人坐在桌前吃饭。午后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砖瓦缝隙泄下来,映在墙上,斑斑驳驳。张医师对着墙上一块亮光研究:“这屋顶哪天还真得叫陈老师来修修,否则冬天一下雨,咱们这个屋子里就不得安生。”
裴樱闷声不响吃着饭,心里很不以为然。
药房的苏正则在叫嚷:“张医师,这个药能不能不喝啊,好苦啊!”
张医师和气地答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个是我们这儿治伤的老方子,喝这个药,伤好得快,好了,还没疤。”
听到这里,裴樱忍不住抿嘴一笑。
“可是,这个药也太苦了吧!”苏正则仍旧大声抱怨。
“中药是有一点苦的,你可能没喝惯。小浩,你去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牛奶糖,去拿几颗来给苏叔叔解解苦。”张医生好声好气地劝解道。
小浩麻利地上了阁楼,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捧牛奶糖下来,顺带也给自己揣了一兜。只是那牛奶糖收得太久,已经融化得变了形状,连糖纸颜色都变了,苏正则的脸抽搐着,匪夷所思地望着那牛奶糖道:“这也叫糖啊?”
“这是村里晚辈过年从城里给我舅舅捎回来的,我舅舅说二三十块钱一斤舍不得吃都收了一年,你要是嫌弃就还给我。”裴樱恶形恶状跑过去骂人。
苏正则咂咂舌,不知道药材里到底放了什么,那苦味不管喝多少水都冲不淡,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忍气吞声。
第二天上午,裴樱做完家务从河对岸商店借来一把简易竹梯,戴着一顶草帽,便爬上了房梁。
苏正则只听见屋瓦响动,正想问问她在做什么,屋外便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听动静,车子不止一辆,全都在张家门口停了下来,苏正则躺着没动。
“到了,就是这里,张医师,张医师……”这是王万才的声音,没听见张医师回复,王万才解释道:“张医师大概又看病去了,快进来吧,苏董就在这里。”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还没进门就热情地解释说:“哎呀,苏董来,我们确实是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在盼他来呢,住的地方都给他准备好了,哪知道他来了也不跟我们打一声招呼。好在那天上牛村里的人发现他了,车子也不知怎么开到沟里去了,也真是吉人天相,送到市人民医院,听说他的小腿肉都翻出来了,可愣是没伤到骨头。他不肯回市里,非要在张医师家待着,好在张医师是我们这边的老医生,我们今天就把苏董送到市医院去。”
门没锁,王万才“吱呀”一声推开门便把人往里面引。
裴樱蹲在屋檐上凝神听了听,听介绍,先前说“盼着他来的”好像是水头镇的镇长,只听见他不停给苏正则介绍,好像这一群人不仅有镇上的,还有市里的,仿佛来头都不小,对着苏正则却态度殷勤恭谨。
“苏董,您来怎么也不给市里打个招呼,按道理说,我们是要派专人陪同您来的。您看,这边山多,路窄,弯急,害得您出了车祸,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穷乡僻壤的,他们也没什么见识,把你放在这里,条件太差,真是太对不住了。这不,市招商局吴局长一听说这事就特意派我来了,我们这就派车接您回市里,人民医院的病房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说话之人俨然这一群里来头最大的,他此话一出,众人唯剩附和。大家都对苏正则鞍前马后的,可苏正则态度惫懒,不是很耐烦,他们问三句他才答一句,听见说到市招商局吴长,苏正则语气才稍缓,但他仍旧坚决不肯回市里。
不一会儿,屋子里脚步杂沓,动静很大,只听见“小心,小心”“慢点,慢点”的喧哗声,个个语气如临大敌,倒好像是在合力把苏正则搬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