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那边闹得正欢,有两个人悄悄往灶房后摸来,最后在僻静的猪栏檐下站定,裴樱伏在屋顶上半天不敢做声。
“老霍,您是市里的人,您神通广大消息灵通,您给我交个底,这个苏董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连市局这么重视?”
那人吞云吐雾了一阵,方缓缓道:“他是苏同海的孙子。”
“哪个苏同海啊?”
“还有哪个苏同海,我们省里有第二个苏同海吗?”
“哦,省里那个苏同海,怪不得!”
“苏同海儿子死得早,就这一个孙子,从小捧在手心,对这个孙子宝贝得很。”
“既然宝贝得很,那怎么会把他派到咱这山沟沟里来啊?”
“我哪知道,听说是他自己要来的,和家里闹翻了,前一阵子还扬言要和苏老爷子断绝祖孙关系,把苏同海都气得进了医院。”
“嘿,这一家子,到底唱的是哪出啊?”
“有什么办法,花花公子,宠坏了,花样多呗。听说是苏同海给他定了个未婚妻,他不乐意,就跑出来了。不管怎样,这个矿可是市招商局吴局长亲自带队在香港招商会上签出去的,苏正则目前是铅锌矿的执行董事,负责前期基建工程,现在什么都还没开始,人就在我们地面上出了车祸。既然他不肯回去,一定要好好供着,可千万不要在我们手里出了岔子。”
“他负责前期基建工程?这种前期准备工作还很繁重,要修路、迁移村民、搞基建,事情多得很,没一年半载的怎么干得完,他这么个花花大公子,金尊玉贵的,恐怕不成事吧?”
“那也没办法,他非要来,你总不能赶他走吧。吴局长说了,到时候实在没办法,他就派人过来。”
两位正在吞云吐雾,愁眉不展,突然“嘭”的一声,张家灶房里传出一声闷响。
除了行动不便的苏正则,众人循声找来,老旧低矮的土砖屋里充斥着烟火气的阴凉,屋顶上豁了个大洞,艳阳映得地上发白。地上碎瓦片,断木头,枯枝霉叶撒了一地。在这狼藉中趴着一个女人,她慢慢爬起来,凌乱的发丝上还沾着树叶和土屑,脸上沾着锅灰,还有一丝血痕。被众人这么围着,她惊慌地抬头,漆黑的眸子倒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抬头乱哄哄的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但她马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慌忙爬起来低头转到角落站着
王万才上前说:“裴姑娘啊,你是从屋顶上摔下来的吗?伤着了没有?你怎么爬到屋顶上去了呢?”
裴樱拍了拍身上的土,怯怯地说:“我没事,屋顶有点漏,刚才在屋顶上揭瓦……”
王万才看看她说:“没伤着就好。”看她那狼狈的样子,又忍不住数落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爬到屋顶上去呢,你们家这椽子都二十多年了,早就朽透了……”
虚惊一场,各位都松一口气,镇长可顾不得裴樱那么多,又回到前边,引着那帮人说要陪领导去半坡的铅锌矿视察。
众人走后,裴樱歇一口气,只觉得额头上热热痒痒的,不知怎么回事,头还有点晕晕的,她用袖子胡乱一抹,又开始收拾地上。
屋里一个年轻男人指指她的额头:“那个,小姐,你头上流血了。”
裴樱这才注意到面前的男人,她有些不好意思,一摸额头,掌心里黑的锅灰红的鲜血混在一起,她又急急忙忙去找毛巾。
那男人被她那迷糊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笑着说:“你就是裴小姐吧,您好,我是正则的朋友,我叫陈巍。这几天正则在你家,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裴樱腼腆地笑: “没有没有,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正则其实人不坏,就是脾气差了点……”陈巍正待细说,苏正则马上用事实证明陈巍所言非虚,他在屋那头大声嚷嚷:“陈巍,你他妈的给我死过来。”
陈巍对裴樱指指屋外声源的方向尴尬地笑道:“那我先过去了。”
未及走到苏正则跟前,劈头被他骂了一顿:“陈大少爷,你他妈的怎么把这些牛鬼蛇神给我招来了。”
陈巍连连摇头:“那可不是我招来的,我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水头镇上了,我们是碰上的。”
苏正则突然想起他跟村长说过自己是铅锌矿的执行董事,让他们帮忙打电话给陈巍,猜测应该是他们泄露的消息,却仍旧气鼓鼓的。
陈巍不以为杵,笑嘻嘻地围着他绕了一圈,末了在他打了石膏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问了句:“手断了啊,真的还是假的啊?”
苏正则痛得犹如炸了毛的老猫,大骂道:“你作死啊,想弄死我啊!”
陈巍哈哈大笑,嘲讽道:“看来是真骨折了,够下血本的哈!”
苏正则忙去检查自己的手,痛得挤眉弄眼道:“妈的,最毒妇人心,你他妈的比女人还毒。”
“你让我带的东西。”说着陈巍故意把一个大纸箱踢到苏正则脚边,用力过度磕碰到苏正则伤着的左腿,苏正则又龇牙咧嘴准备发作,陈巍说:“说正经的,这里环境这么差,你手都骨折了,真要待下去啊?”
苏正则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去检查箱子里的东西。
“该不会是看人家姑娘生得好,故意赖人家里不肯走吧。”
“你以为跟你似的,看见女人就走不动路。”
陈巍凑近苏正则,小声道:“嘿,还别不承认,我知道你找人调查过这姑娘,来之前你家老爷子告诉我的。这穷乡僻壤的,人姑娘怎么招你了?”
苏正则紧张地望了屋檐一眼:“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老爷子托我带话了,你要是愿意回去认错,再和洁瑜把婚订了,他可以既往不咎。”
苏正则脸色一变:“让我认错,他做梦!”
“哟,还真上火了。再大的仇他也是你爷爷,他要不管你,你以为这帮鞍前马后伺候你的人哪来的!还断绝祖孙关系呢,就你这小样儿,老江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你不懂就别管。”
“我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是恨老江湖逼你和王洁瑜订婚吗,不想订不订就是了,你家老江湖向来拿你没办法,犯得着把人气得心脏病发进医院吗?”
“你怎么一天到晚,娘们唧唧这么能啰嗦啊?好了,你人也看了,东西也送到了,就回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看看,又过河拆桥,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过来给你送东西,就换你这么一句话,我要是王洁瑜,天底下的男人死光了,我都不会考虑你。”
苏正则连连挥手似赶苍蝇:“走走走走!”
“走就走,我还不乐意奉陪呢!”陈巍绕到屋后,裴樱依旧在那房梁上对着屋顶的大洞发愁,陈巍在下面朝她挥挥手:“裴小姐,我要回去了,正则在这儿就拜托你了,他脾气不好,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别客气!”
裴樱不好意思地笑笑,苏正则又在那边赶人,陈巍摆摆手,往自己的车走去。
苏正则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嘱咐道:“嗳,别让老爷子看见我的车。”
陈巍直起身子,朝苏正则指了指,闷笑:“看看,口口声声要断绝祖孙关系,怕老江湖担心呢吧。”
苏正则不愿意被人戳穿心事,恼羞成怒:“行了,行了,别啰嗦了,你快走吧。”
临走前,陈巍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嗳,那什么,姑娘看起来人不坏,你差不多就行了。”
苏正则的回复是一只扔过去的鞋子。
☆、第4章 你知道什么是流氓吗?
屋顶椽子断了,家里找不出合适的木头顶替,裴樱在房梁上待了一会仍旧没主意。跑到阁楼东翻西找,竟寻出一摞油布来,她把油布从老虎窗里扔下来,灰尘盖了苏正则一脸,裴樱才发现方才那堆人竟然将苏正则连人带床都搬到了屋外。
她下楼来捡油布,苏正则却伸出那没受伤的腿拦住她,嬉皮笑脸地说:“不许过。”
裴樱从没和男人打过情骂过俏,无法抵挡苏正则的撩拨,又不能像那些有经验的女人能将事情巧妙转圜,总害怕他看见自己脸红,所以她只能一本正经到近乎无趣的态度来面对他:“你让开!”
苏正则兀自岿然不动,对她挑挑眉,下巴一抬:“不让!”
裴樱瞪着他,威胁说:“那我就从你身上跨过去。”
他倾过身子,暧昧地压低声音说:“跨过去可以,最好光着身子。”
裴樱大窘,瞬间脸红到耳根子底下,她啐一口:“流氓!”
“哎唷,你怎么知道我是流氓,顺便问一下,你知道什么是流氓吗?”苏正则似笑非笑瞅她,话里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