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菲尔德现在能进去?”
兰斯点头。实际上,艾菲尔德作为帝都的标志性景观之一过了夜晚九点便会闭馆。但他耍了一些小手段。到达公园时空无一人,夜灯将整座悬苑照得通明,出乎青长夜意料。大半个悬苑都盛放着颜色特殊的紫山茶。和白日不同,这些花朵在夜间显得妩媚又热烈,浓郁的暗紫色仿佛树上饱满的浆果,稍不注意就会将色彩溢出来。这种茶花原本应在三四月份开放,不知兰斯用了什么办法使它们在一夜之间全然盛开。明明今晚整个联邦都被闹翻了,罪魁祸首拟定杀人计划的同时居然还有心情准备这些讨喜的东西。他原本觉得兰斯什么都不懂,没想到撩起人来还是一套又一套的。青长夜忍不住笑了笑。
“笑什么?喜欢这种花?”
“嗯。”青长夜垂眸看向近处大面积的紫山茶,他今晚的态度一直很模糊。兰斯原本早有心理准备,青长夜肯和他一路走下来前者基本就满足了,没想到模糊了一路的人突然直接道:“陛下是从多久开始喜欢我的?”
“……”
半晌听不到兰斯说话。青长夜有些疑惑地侧过头。因为明亮的灯光兰斯的神色一览无遗,看见他脸红的样子青长夜挑了挑眉:“陛下这么容易害羞的吗?”
“……我不知道。”兰斯瞥开眼,他现在完全不能看青长夜,一旦对上那双奇妙的眼睛他的心跳就会加速,他都想怀疑自己挂掉的表弟是不是在这颗心脏上施加了魔咒:“做过移植手术以后我脑子里经常多出莫名其妙的记忆,尤其是一些夜晚我经常梦见自己变成了他。最开始我觉得这种感觉是他的记忆在作祟,但当我吞噬掉那些虫子、身体状况变得稳定后,我还是会做关于你的梦。”
“梦?”
“大多是啪啪啪的梦,”兰斯的声音闷闷的:“每天早上都洗澡换内裤好烦的。”
“……”
“不过后来我也不想纠结到底是因为心脏还是我自己了,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有过冲动的人,无论哪方面。有时候我觉得或许正是因为我继承了他的心,所以得替他来喜欢你。”兰斯侧头,绿眸与那汪黑色相对:“我知道让你现在做决定有些强人所难。我只是想说出我的想法,毕竟憋久了憋变态就惨了。不过你如果接受我的话,”兰斯试探性地轻轻拉住面前人的手,见青长夜没有抗拒,他将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胸膛:“你会同时得到两份爱意,很划算对不对?”
黑发黑眼的青年他抬眸看了眼兰斯的神情,又看向自己的手。透过衣料和兰斯的肌肤,他能感觉到手掌下的心脏在稳定跳动。良久以后,青长夜动了动唇。
“可能会吧。”他笑起来:“毕竟很少有这么买一送一的事情。”
王的眼里迸发出一丝惊喜,兰斯直愣愣地看着他。尽管那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只要不是拒绝他便心满意足。青长夜正想取笑他,周围的山茶却忽然开始蔓延,艾菲尔德的花园的玻璃隔板消失不见,其他的花树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铺天盖地的紫色取代,空气里茶花的清香逐渐馥郁,花蔓自他们脚下向目及之处延展而去。
整个帝都的建筑步步塌陷,皇宫穹顶于夜空下黯淡,今夜死掉的贵族们尸骸之上开出绚烂花朵,月下蜿蜒的花海仿佛一袭笼罩天地的华盖。青长夜愣在了原地,眼前的场景已经超出了任何逻辑能解释的范畴,兰斯却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的神色还停留在欣喜之时,直到大片大片的花瓣升腾而上,遮蔽了青长夜的全部视野。
世界在崩塌。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可以把它想得很轻松。”
“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吗?贾老板主演的《时间规划局》,时间取代了流通货币、人一旦失去所有时间便会死亡。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设定。你即将进入的世界便同此类似。”海妖般的嗓音在他耳侧轻言细语:“为了保护你的精神状况,一旦开始治疗你的记忆会被完全封锁住,等小夜回收了碎片,记忆也会慢慢回来。”
是的,什么都回来了。
他看见了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每件事、他上学、考试,和妈妈妹妹一起生活。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去当个探员。他的父亲死于一场抢劫,自那天后某种东西在他的心里生长,那或许是悲伤和愤怒、也或许是正义,他的人生因此变得不完整。他在等待爱、同情,和一些怜悯。他看见了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办公室、同事们于闲暇时刻嬉笑聊天。他还看见清晨准备早餐的自己,他似乎在和谁说话,他应该是很依赖对方的,因为在看见那个熟悉的模糊残像时安全感注入了他的灵魂。所有的画面渐渐重叠,最终依次归于虚无,记忆的最后,他看见了那人线条流畅的绿眼睛。
“每回收一个人格,我的病情就会减轻一些,回收的方法可以是杀死他们,或者……让他们心甘情愿放弃抵抗。”
紫色的山茶风暴消散不见,再睁开眼时,记忆碎片和情感在他的骨血里燃烧,强悍得足够令那人构建的虚拟王国彻底崩塌。
“有一个人格最特殊,他是分裂中的分裂,简单点说,这个分裂出的人格又将自己分裂成了两部分,你应该会在游戏的一开始遇见他,遇见另一个他时便标志着这场游戏走到了结尾。”
我拿了他的心脏,所以呀——
我会替他喜欢你。
第四卷 仙谣
第101章 池望 008
鼻尖传来消毒水特有的气味, 意识慢慢变得越发清晰。黑发黑眼的青年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他想要睁开眼,双眸却无比沉重,不知过去多久他勉强抬起眼皮。看见床头的呼叫铃后青长夜没怎么犹豫按了下去,正是按铃的同时他注意到自己旁边还有一架病床,如果记忆没有出错, 在他旁边的应该是……
值班的护士很快到达了病房, 棕发碧速查阅了他的各项数据。原本青长夜想问问她自己的情况, 但见对方冲他笑了笑, 知道身体没有大碍后他又倒头睡了过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既像刚生完一场大病、又仿佛刚做完一场大梦。后来病房里似乎又来了其他人,朦朦胧胧中青长夜听见他们的对话:“既然他醒了,池先生应该也醒了吧……”
时值初春, 粘稠阳光涂抹于落地窗玻璃,病房里的冷气打得很足。青长夜正慢悠悠地喝粥, 度过危险期后医生终于允许他进食, 再打葡萄糖他都快忘记正常食物的味道了,在他的病床旁边一头白金短发的男人还在沉睡。负责特护他们这间高级病房的护士名叫米娅, 她留着一头棕色卷发、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米娅是个让人很容易有好感的姑娘,闲聊时青长夜知道她为了让自己最好的朋友体面去世,在朋友出车祸死后米娅亲手替尸体画好了遗妆。米娅告诉青长夜其他的护士都很羡慕她被分配到这间病房。
“因为你们都是大帅哥哦,”米娅替他换好了点滴瓶:“而且风格还不同,每天看着心情都很好, ”
这是一座建于加州的高级私立医院,池望曾经在这里接受过精神治疗。米亚说这里待过政商界名流、好莱坞明星和美如天仙的超级模特。池望的病情在这些人中其实不算严重,一旦他醒来,距离池望清醒估计也不远了。大概三个月前他们来到了这所医院,经过检查后,池望本该好转的精神分裂症变得异常严重,医生询问他近期是否受过刺激,那时他和池望才确立恋爱关系不久,后者的公司也一切顺利,按理说不可能有恶性事件刺激池望病发。检验报告出来后医生告诉他们池望在近期服用了高浓度的精神类药物,具体的药物名称青长夜已经记不清了,但医生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们这种刺激性药物在一些国家是被明令禁止的。其中就包括他们所在的国家。烈性药带来的后遗症也十分明显,一天中池望主人格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的记忆严重混乱、和青长夜说话时经常切换人格,有一次跑出来的人格具有极端的暴力倾向,如果不是青长夜反应快,大概他已经在午睡时被池望一刀捅死了。
“小夜。”
那天他回到家,啤酒和烟灰散落一地。池望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中他听见男人低沉清澈的声音,对方说话时音量不大,池望显得有些疲惫。他告诉青长夜认识的人向他介绍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如果青长夜愿意,他们可以运用仪器将两人的精神世界联通起来,但这种救治是有风险的,不仅池望可能突然脑死亡,就连青长夜也随时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性。
“愿意吗?”对方冲他笑了笑:“其实我反而不怎么希望你冒险……”
不等青长夜说话,对面人神色一变,主人格的温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锋芒毕露的尖锐和戏谑。绿眼的男人对他哈哈大笑:“你在说什么啊青青?我昨天梦到你的手脚都被砍了下来,只留下躯干,你看起来好乖呢……”
“好。”
青长夜轻声道。他回答的是主人格。
“好什么?”对方恶狠狠地刮了他一眼,明明是这个人格先说出这种话来恐吓他,听见青长夜应声,他反而不开心:“你还真以为我要砍你?白痴吗?”
青长夜懒得理他,他近期已经对池望各种乱七八糟的副人格习惯了。确认参与治疗后池望和他来到了这座位于加州私立医院,他们分别同医院签署了保密协议,在看见用户在治疗过程中因非技术性原因导致死亡概不负责时青长夜挑了挑眉,他没怎么犹豫地在协议上落了笔。反倒是池望磨蹭了一个小时还不肯签字,他一再询问风险,并且他只询问了青长夜可能遇见的危境。
“池先生真的很喜欢你,”贝丝给床头的瓷花瓶重新插上娇艳欲滴的花朵,新送来的花束还带着朝露,很凑巧的,那是几支色泽绚烂的山茶。只不过是粉色的:“后来主任说他当时被秀了一脸,如果不是因为和池先生有交情,他都不想回答他反反复复的提问了。”
青长夜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下意识看向隔壁床的男人,池望这几天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因为长期挂葡萄糖,他的脸庞有些缺乏血色,浅色睫毛遮掩住颀长眼型,他的唇很薄、颜色也非常淡。
“阿夜以后打算和池先生结婚吗?”贝丝道:“今天看见新闻说十月大选如果新总统上任,国家会支持同性结婚。虽然这样有可能是为了赚LGBT群体的选票,不过也算是好事情。”
“还没考虑过,”青长夜对上贝丝浅绿的猫眼:“感觉有点早。”
“哇不,”贝丝一愣:“你不要告诉我你只把池先生当成现任男友?完全没考虑过结婚的吗?”
听见青长夜答应,护士大姐姐惊讶地笑道:“那你真是个很好的人。”
在正式开始用仪器治疗前,医生让他们先做了准备工作。他让池望尽可能告诉青长夜他会遇见的人格,最好给每个人格取名字以方便辨别。池望猜得很准:“你应该会遇见,嗯,一个很爱装纯的人格,几年前我不是和朋友一起录过歌吗?用的塞壬这个假名,就叫他塞壬吧,塞壬有狂躁症。还可能遇见异装癖……喂,别那么看着我,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女巫。也可能还有高中生和中二病什么的……”
“很丰富。”青长夜言简意赅做了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