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早从安国公府被宫里来的人迎到了皇城,感觉好像还是上一刻的事情,此时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再次到坤宁宫时,没有其他嫔妃在场,但是多了太子萧衍。
宫人们鱼贯而入,在桌上摆下各种珍馐佳肴。郦妩给容皇后请了安,又给太子行了礼。
太子表情冷冷淡淡,相比起来皇后娘娘倒是显得慈和许多。
容皇后招手示意郦妩在桌旁坐下,又用眼角余光瞄了瞄自己儿子。
见萧衍表情平淡肃然,完全没有见到自己未来太子妃的喜色,更似乎对着这么个绝色美人,没有一点想法。
容皇后心中十分满意。
未来储君不耽迷于女色,这是好事。
这姑娘生得太好了些,本来她有些担心。此刻看太子肃然的神色,却稍稍放下了心。
但为人母,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了子女也是操心完一件又来一件。
一起用过晚膳,见太子对郦妩没有任何亲昵之感,容皇后又开始了另一重担心——太子该不会是还对那个谢家大小姐念念不忘吧?这太子妃莫不是随便选的一个,只为了敷衍交差?
容皇后忧心忡忡,心想得趁太子妃入宫教导期间让这二人多相处相处,这样大婚后才能更加亲密无间,夫妻同心。
“景行,你送郦姑娘回玉澜殿。”容皇后吩咐。景行是太子的名字。太子萧衍,字景行。
萧衍瞥了一眼郦妩,郦妩连忙对容皇后行礼告退,然后便跟着萧衍出了坤宁宫。
天色已暗,萧衍自己手里提了一盏灯。他的近身小太监德福和跟着郦妩一起来的大宫女秋霜都是极为伶俐之人,见状纷纷提着灯与他们隔了一丈开外,只远远地缀着。
皇城里虽然处处宫灯连绵,但夜里宫墙深深,树影幢幢。月光也像薄雾似地笼罩着,越发映得周围朦胧幽寂,昏暗森然。
郦妩向来怕黑,眼下四周只有萧衍提着的那盏灯最亮堂,她便不由自主地挨他挨得紧紧的。好像拥着那簇灯火,心里就不再害怕似的。
萧衍几乎从来没跟人这样贴近过,见状微微垂眸看了一眼。
但他没说什么。似默许,又似不在意。
两人走了许久都未说话,最终郦妩打破了沉默,“殿下,选我为太子妃,您会不会觉得为难?”
萧衍手里提着灯,脚步微缓:“不为难。”
郦妩又问:“跟不喜欢的人厮守终生,殿下也是不介意的吗?”
萧衍淡淡道:“是。”
郦妩:“……”
她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也琢磨了半晌,神游天外,倒是没忘记害怕,潜意识里一直挨着萧衍。
直到远远地望见灯火通明的玉澜殿后,仿佛明灯照心,恍然清醒。
——太子殿下说不为难、不介意,或许就是因为知道她心有所属,不会对他有所贪图?
*
郦妩在玉澜殿安顿了下来。
白日里早晨与傍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其余时间便由徐嬷嬷带着,学习宫廷礼仪,顺带琴棋书画等等。
棋书画么,郦妩以前也学过,倒也不难。但是琴艺却着实不佳。
身为国公府嫡女,自然是从小就要精心培养。但郦妩历来怕疼,连耳洞都不穿的人,如何受得了弹琴时手指的疼。
安国公和明月郡主宠她,就说这琴不学也罢。
奈何如今被选为了太子妃,徐嬷嬷却要求她学起来。
“太子殿下琴艺高超,太子妃须得也学学,将来才好与太子殿下默契相伴,阳春白雪,高山流水,琴瑟和鸣……”
郦妩忍着疼苦着脸练习了一下午,晚上去坤宁宫用膳时,手抖得差点连筷子都拿不住。
容皇后和太子都忍不住停下用膳,目光看向她。容皇后问:“手怎么了?”
容皇后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雍容端庄,还有些清冷。可大概是因为这份清冷与明月郡主相似,以至于郦妩不由自主地就对她撒起了娇。
郦妩放下碗筷,将自己一双雪白细嫩的手伸到容皇后面前:“娘娘,弹琴……手指好疼啊。”
容皇后没有自己的女儿,性情也较为清冷,因此其他的公主们对她也不太敢亲近。唯一的儿子萧衍也不是个热情的性子,所以第一次面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的撒娇,容皇后愣了一愣。
小姑娘手指白嫩纤细,指头上的红肿看起来便突兀得触目惊心。
容皇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徐嬷嬷怎不知轻重,这手都伤成这样了。”
“徐嬷嬷说,太子殿下琴艺高妙,便要臣女也多多练习。”郦妩是极会察言观色的,尤其是容皇后的心疼毫不掩饰,她便趁机说道,“娘娘,这琴臣女可不可以不练了啊?臣女保证其他的都会好好地学!”
容皇后看了一眼萧衍。
太子殿下似乎早就见识过这姑娘的娇气,所以面不改色,平静得很。
容皇后便道:“那就不练了吧。也没要求太子会什么,太子妃便要会什么。太子从小习武,难道太子妃也要跟着学?”
“娘娘英明!”郦妩笑吟吟地称赞。
她生得实在太好,笑起来更是艳光扑面,可眼神却又清澈诚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容皇后的气质让郦妩想起了明月郡主,倍感亲切,所以她看向容皇后的时候,眼里盈满了孺慕之情。
容皇后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女儿,看着郦妩这个模样,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真正就是自己理想中漂亮又乖巧的女儿模样,一时心绪微动,脱口道:“若不是圣旨已下,本宫倒是想认你做个干女儿。”
正欲提筷夹菜的太子,抬起的手立时一顿。
第10章
容皇后这话虽是一时兴起,细想之后,却又觉得未尝不可。
这姑娘生得过于好了些,性格又这般娇,做太子妃的话其实不太合适,但若是做公主,那确实不错。
她会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将来给她置办丰厚嫁妆,帮她物色一个家世好、品德良的驸马,让她不仅有娘家夫家的呵护,还有皇家可以倚靠,一辈子都能无忧无虑。
不过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这些也只是心头想想罢了。
“银杏,拿玉露花容膏和白纱来,给郦姑娘敷一下手指。”容皇后吩咐。
“是。”银杏很快就拿来玉露花容膏。
精致的玉瓶,倒出的膏液像是流淌的黄金,晶莹剔透,还带着怡人的馨香,一看就是极其金贵的药。
银杏倒出适量膏液,小心翼翼地将郦妩红肿的指头一根一根都仔细地涂抹了药膏,抹完又用白纱仔细地给她缠好手指。
容皇后瞥了一眼目不斜视,依然在慢条斯理地用膳的太子,心里着实有些好奇他对这个太子妃到底是如何想的。
太子今年二十有二。最初的时候,容皇后是打算等他行及冠礼后便定下太子妃人选。当初太子跟谢云兰走得近,容皇后原以为谢云兰成为太子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谢云兰出身韩国公府,端庄雍容,大气沉稳,这样的女子成为太子妃,将来协理后宫,才能令人放心。容皇后对谢云兰是极为满意的。
谁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就出了岔子,谢云兰转头迅速定亲嫁人,太子自请去边关磨砺。
两人就像是恋人之间的赌气,却用了决绝的、无可挽回的方式。
旁人不敢问,亲人问了也问不出来缘由。
这两个都是极有主见极有想法之人,谁也拗不过,谁也猜不透,众人对他们的过往全都心照不宣,却又讳莫如深。
直到如今太子二十有二了,朝中对于大皇子早已娶正妃生了小皇孙,而太子还未册封太子妃、未有皇嗣传承颇有微词,阁老们更是屡屡忧心上谏。
等太子从边关回来,嘉文帝与容皇后便相继提起选妃之事,太子难得松了口,同意了选妃之策。
选妃的过程,容皇后不知晓,皇帝也未跟她说。事实上皇帝已经很久没来坤宁宫了,帝后两人除了大节大宴时才会碰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自然不会像寻常夫妻那样闲聊。
所以这太子妃具体是怎么选出来的,容皇后不知道。但容皇后觉得,以自己儿子极有主见的性子,这太子妃必定是他自己选的。
只是,既然是自己选的,怎么瞧着却并不稀罕,也不在意呢?
当真只是为了形势,不得不敷衍?
容皇后又将目光看向缠完手指,正有些笨拙地拿起汤匙慢慢喝汤的郦妩。
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讨喜,如果只是因为被敷衍而被选为了太子妃,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太过可惜了。
定都定下来了,虽说这太子妃性子有些娇,跟容皇后所想的相差甚远,但多教教,多带带就是了。看着也是个极聪明伶俐的姑娘,想来也不难教。
何况“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容皇后私心里希望太子和太子妃之间能更融洽一些。
所以,用完膳后,容皇后继续让萧衍送郦妩回玉澜殿,又跟德福和秋霜使了眼色,两人心领神会,悄悄点了点头。
走出坤宁宫后,依旧是萧衍提着灯走在前头,郦妩跟他并行。
德福和秋霜两人这次比之前离他们更远了些,缀在后面慢慢吞吞地犹如龟行蚁爬,到最后渐渐隐入了茫茫夜色里。
郦妩和太子走在前方,并未察觉这一切。
通往玉澜殿要行经一片桃林,深秋季节,桃林无花无果,略显萧索。两人从中间长道往前走,郦妩一看到幽深的树林就有些紧张,总感觉林中会突然窜出什么来。
大概是疑神疑鬼久了,这一回,那林子里还真就窜出了一团暗影。
郦妩吓得惊叫一声,顺手就拽住了太子的衣袖。
萧衍脚步一顿。
郦妩于匆忙中看了一眼那个在太子脚边不断蹭着的东西,借着月光仔细瞧清楚了,才发现那竟是一条毛茸茸的、灰黑色的犬。
那灰黑色的大狗在萧衍脚边蹭了蹭,又挪到郦妩脚边,不断地嗅她。
郦妩自己养了一只白猫,对这犬类倒也不抵触害怕,虽然这狗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凶凶的。
她拍了拍心口,缓了口气,顺便问道:“谁养的狗啊?”
“孤养的。”萧衍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正在一直嗅着郦妩的“大狗”,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狗,是狼。”
狼?
郦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狼?!!!
那头狼还在她脚边嗅着,郦妩吓得再次惊叫一声,立时骇得全身战栗。
她颤抖着身子,见那狼依旧在她脚边与裙摆边不依不饶地嗅着,顿时惊慌失措。情急中直接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萧衍,双臂紧搂着他的脖子,连腿都盘在他腰间。一双小脚更是在他身后翘得高高的,生怕被那头狼咬了她的脚。
萧衍:“……”
他身材高大,又有力气,身上挂着一个人也毫不费力,依然身姿笔挺,如松如柏。
只是这温香软玉的紧贴,而她这姿势,这位置……着实卡得微妙。萧衍额角跳了跳,沉声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