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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男子,面目颇为俊美,仪容修整,雍容华贵,跟画里头走出来的一样,乍一眼看上去可不就是个温润的君子吗?
    只可惜,他这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风霜刀剑一样刺骨:“前年没出险,去年没出险,偏今年他张英回去修祖坟就出现,这事儿还真是够巧,什么运气都能给这老不死的撞上!”
    这谈论的乃是朝中事,再一看这一位的年纪,说话那语气,不客气地称张英为“老不死的”,便可窥知这一位的身份了。
    胤礽今儿不过是跟兄弟几个,陪着康熙出来看索额图跟纳兰明珠的,皇帝累了也想出来踏春,谁没个想要休闲的时候呢?只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下面几个阿哥,年纪都不大,不过本事都不小。
    大阿哥胤褆素日跟太子胤礽关系不好,不过今天因为要看望明珠,也跟着来了,现在坐在一边没说话。他听着胤礽那假惺惺的话语,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胤礽回头看:“大哥对我说的,可有什么不满?”
    胤褆端了酒,大口地喝:“我是个粗人,不懂太子说的。”
    “哼……”太子一甩袖子,终是没搭理他。
    下头还坐着几个,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按下不提,还有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
    年纪最大的胤褆,也不过二十,到胤禛下面的皇子就更年轻了。胤禛在里头年纪最小,前不久才被指了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乌拉那拉氏远兰为福晋。他少年老成,一副冷脸拉着,倒比在座的几位爷更像位爷。康熙爷早斥过他喜怒不定,这会儿他四阿哥胤禛不说话,也没人来撬他的嘴。
    河工的银子去了哪儿,谁知道?
    别人不清楚,胤禛心里头透亮。
    他瞧着太子这做戏做全套的本事,暗自学了一招起来。前年康熙爷南巡,带着太子爷一起去,他也有幸跟着走,一路上作为与太子亲厚的太子一党,可没少见到胤礽的手段。那一路上,暗地里收了多少官员的孝敬?直没收得手软!
    今年春汛出乎人意料地厉害,河堤早出了险,消息传到皇上这边来,事儿就大发了。
    偏巧张英在那儿,皇上让他去处理,得,张英去了——
    现在张英就要回来了,他们在京城,这山高皇帝远的,手根本伸不到江南去。若不是有当初这一茬儿在这儿,太子爷也不必今日特意提张英跟河工的事情。
    银子去哪儿了?太子爷兜里!
    胤禛心底清楚,作为知情者,却是嘴巴严实,一句不说。
    胤礽跟胤褆呛了一句,这会儿眼一低,就看到楼下过去的马车,只瞥见了个眼熟的人。
    刚刚掀了车帘子看了外头一眼的,不是顾贞观吗?
    胤礽眉毛一动,心头一跳,眼光顺着那车列便往后面扫,这拖家带口的,想必是顾家一家都来了。
    “下头这是哪家的?”
    他有些不确定,随口一问,旁边穿着便衣的侍卫耳朵灵,方才就听见下面议论了,此刻道:“回爷,是几年前就辞官归隐的顾贞观顾先生,这几日回来给明相长子祭扫的。”
    “哦……”
    胤礽眼神一闪,已经是明白了,他嘴角一翘,也不多问,只道一句:“也是纳兰公子的忌日了……”
    回转身,他扫了胤禛一眼,胤禛也无巧不巧地抬眼看着他。
    两个人目光交错而过,各自没反应,像是什么事儿也没有。
    众人在这里坐了一会儿,那边来报康熙从明珠府里出来了,便齐齐起身,准备出去迎。
    太子落后一步,说有点要事交代给侍卫,胤禛刚好是最后一个走的。
    “顾家人上京了,那扳指寻了快两年,也不见你找着!”
    胤礽一拍桌,咬牙暗恨。
    不过是玩儿了个臭娘们,竟然还被人藏了扳指起来。等胤礽想起来的时候,人都不见了,他还诓哄着那女人,原想玩儿个病弱些的,格外有情调,不成想惹祸上身了。
    胤禛闭目垂首,倒是老神在在:“太子爷何必着急,原本顾家在江南,又跟张英交好,咱们不好拿捏,不敢明目张胆。而今到了京城,张英再有本事,能盖过太子爷去?这等事,合该便宜行事,他们来了京城,便是自投罗网。这件事儿,原也在办,还请太子放心。”
    胤禛年纪还不算大,瞧着却不瘦,都是宫里出来的,心思怕比三五十岁的人还深,他沉着得很。胤礽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道:“扳指事关重大,要紧得厉害。这事儿也不能走漏风声,你知道轻重,办好了,我自会提拔你。”
    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面阿哥们少有跟他作对的,这老四算是他一个小跟班,也挺得力,性子寡淡没野心,胤礽用起来也放心。
    胤禛闻言点头表示知道,却暗道,看样子只是一时的兴趣。想起这几年一直被他敲打着,没敢下手报复她大姐的顾三,胤禛眼底微闪了暗光。怕是这一位姑娘,早忍不得了吧?
    两人说完,前后脚离开了祥福记酒楼,下去迎人了。
    下头那车列早过去了。
    一路穿过市口大街,远远便能见着阔别已久的顾家大宅了。
    两只石狮子蹲在门口,下人们接到消息,已经打扫过,即刻便能住进去,这里头景致都跟当初离开京城时候一样。
    顾怀袖下车来,跟着顾贞观,兄弟姐妹,丫鬟婆子,一路簇拥着进去,好不热闹。
    各人先回各自的屋拾掇,在京城大宅,顾怀袖跟顾瑶芳的院子乃是挨着的,所以这一路不免碰见。
    顾瑶芳走在游廊左面,阴声怪气道:“三妹真是好本事,这一路上,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做点别的事儿,姐姐我真担心你日后嫁不出去。”
    “这就不劳大姐你担心了,自来怀袖就是个名声不好的,哪里又敢嫁出去呢?怀袖可不像大姐,是因着身子骨不好,所以不能嫁。”
    暗箭伤人,最是爽快。
    顾怀袖也是快受够顾瑶芳了,再惹她,怕是她就要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跟顾瑶芳撕破脸了。
    眼见着现在顾贞观也看明白了,顾怀袖这里也不怕顾贞观再说什么。
    退一万步讲,即便真出了什么事儿,顾贞观也不该再像以前一样,偏着顾瑶芳。
    熬了这么久,顾怀袖这才觉得日子算是有个盼头了。
    顾瑶芳嘴皮子不如顾怀袖利索。
    一直以来,都是顾怀袖凭借着一张嘴左右逢源,现在要斗嘴,顾瑶芳哪里是顾怀袖的对手?
    直到今日,顾瑶芳才有点看清,她眼前这顾怀袖露出那种看似不经意的笑容,就像是猫儿亮出爪子来,给人一种奇异的威胁感。
    “你……咳咳!咳……”
    话都还没说完,顾瑶芳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怀袖好心好意道:“大姐有话还是留待日后说吧。再多的话,也不急于这一时,又不是以后就没机会说话了。”
    人还活着,总有说话的机会,是吧?
    忍了她两年了,而今又到京城,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
    顾怀袖笑眯眯地,她摇着团扇,慢慢穿过回廊,朝着里头走。
    老徐头从后面走上来,步履不疾不徐,“大小姐,请留步,老爷那边有事儿找您,请您过去一趟。”
    这叫的是顾瑶芳,可前面本来已经走出去的顾怀袖停了,顿时脚步一停,回头看去。
    老徐头站在顾瑶芳的身后,弓着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顾瑶芳显然很诧异,她好不容易止了咳,轻声道:“可是父亲找我有什么事儿?”
    “回大小姐的话,老爷为小姐找了这京城最灵验的算命先生,要为小姐卜上一卦,小姐请移步堂屋。”
    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老徐头一副僵硬模样。
    顾瑶芳身子颤了一下,嘴唇也跟着抖动起来。
    老徐头躬身:“大小姐,请吧。”
    “……”
    顾怀袖没出声儿,老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吗?顾贞观平白无故,怎么刚到京城,就找了人要给顾瑶芳算命?
    “青黛,你先回去。”
    顾怀袖回头瞥了青黛一眼,使了个眼色,青黛点点头,便看顾怀袖朝着顾瑶芳走的方向去了。
    ☆、第二十二章 处理芳姐儿
    顾怀袖不动声色地从垂花门过来,京城的风里还透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她拢了拢上身一件半臂,沉下心,状似无意地接近了堂屋,里头有客人,听得见隐约的谈话声,有几个丫鬟守在外面。
    顾怀袖只站在后面不出声,顾贞观的声音便传来了。
    这一天,顾家人刚刚回到京城,一路劳顿,本来疲乏。
    顾贞观年纪已经颇大,却是刚刚到这里,就找来了道士,说要给顾瑶芳批命。
    他当初一盆涮锅水,把顾瑶芳招来的那道士泼走,按理说,他是最不信这些的人。
    可现在,偏生是顾贞观主动找了道士来。
    顾瑶芳进了屋之后,先给顾贞观行了一礼。
    然后顾贞观这边手一动,指着坐在右边一溜椅子第一把上的玄袍道士:“这一位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张道长,我看着你当初喜欢算命,近年来又是连年的不顺,找张道长为你批个命。有灾消灾,无灾也求个福。”
    话说得是好听的,顾贞观也是场面话的高手。
    他笑着,脸上起了层层皱纹,注视着顾瑶芳。
    此刻,顾瑶芳脸色早白了。
    她甚至不敢抬头直视顾贞观,也就看不到顾贞观那略带着痛心的神情了。
    顾瑶芳扭过身,低下头,朝着那留了一把白色长胡子的道士一礼:“张道长。”
    那张道长打量了顾瑶芳一眼,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顾贞观,顾贞观只端了茶,微微地一点头,仿佛是示意了什么。
    这一个细节,顾瑶芳依旧不曾看到,可她心底并没有什么好预感。
    张道士叫人拿来了纸笔,请了顾瑶芳的生辰八字,便在纸上写画点算起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他将这一张宣纸轻轻一折,起了身,一甩拂尘,“大小姐命数已在此处,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老道生平不曾见过这样的命格,恐又伤天意,只写明化解之法。为与不为,全在顾老爷您了。老道分文不取,这便离去。”
    话说完,他竟然一转身就走了,果真没要一分钱。
    顾贞观连忙跟着起身,叫老徐头拿了银子追出去。
    没多一会儿,老徐头回来,道:“回禀老爷,张道长说不敢以上天旨意牟取钱财,只让老爷将这银钱投给穷苦人,只当是行了善事,积了阴德。”
    顾贞观一震,摆摆手道:“那你便照着张道长的意思办吧。”
    “爹,难道……”
    顾瑶芳被这一幕给唬住了,她嘴唇上的血色都消失干净,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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