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尔图想着,老觉得自己是忘了什么东西,便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事情。
轿夫们抬着轿子,刚刚过了街,转向一条小巷,前面忽然起了脚步声,整整齐齐地。
色尔图心头一跳:“何人在前?!”
“回禀老爷,前面是九门提督属下管东直门的兵士。”
色尔图的仆人话音刚落,便看见打头的一个带刀侍卫走了过来。
这会儿色尔图连忙叫人把轿帘子打起来,还没来得及问,便听见那侍卫朗声道:“侍郎大人,万岁爷召您再去畅春园议事,还请大人跟奴才走一趟。”
瞧着这杀机凛凛的架势,哪里像是要去畅春园见驾?
色尔图亡魂大冒,立时想要夺路逃跑,一声“救命”的大叫还没出来,后面侍卫便已经直接几刀搠到色尔图的身上!
迎面一刀划了脸,颈子上一刀喷了一轿子的血,最后一刀插心窝子!
“咕噜噜”的声音格外古怪,色尔图整个人脚步都顿住了,而后仰面朝着轿子里倒去,他用轿子代步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成为他最后的葬身之地……
这侍卫与无数满洲八旗侍卫一样,平平凡凡的脸,两道卧蚕眉,眼眸沉静,蕴蓄着冰冷的杀意,他已经不年轻,可没想到竟然还有遇见这样的日子的一天。
淡淡地一撤手,在抽刀出来的时候,旁边的四个轿夫连同色尔图的管家都已经见了阎王爷。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人,只道:“色尔图与乱党勾结,意图谋反,已就地正法。”
户部一个举人出身的赵主簿,刚刚从八大胡同出来,男人就好这一口,红红的灯笼底下才能有几分驰骋的痛快的感觉。
天儿冷,他抖着腿,想着皇上也快要回皇城之中,等开年再去畅春园,不知道翻过年是不是能捞个行走的官位来当当,还是要好好贿赂上面的人才好。
想着,赵主簿就要穿过巷子回自己在琉璃厂附近的宅院之中去。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天冷了,也不知回去是不是浑身都已经冻僵……
他走着走着,就感觉自己胸口一凉,有什么白的红的从自己胸口透出来,赵主簿低头就看见了喷散开的鲜血。
他的头,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使劲儿地想要转过来看自己身后的人,可终究没能够,被人一脚踹倒在地,砸到地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气儿。
……
户部三位主簿,吏部一位侍郎,两位郎中,都在今夜暴毙。
京城的雪越来越大,密密匝匝地落下来,今年的头场雪竟然这样彻骨寒。
顾怀袖坐在轿子里,张廷玉这会儿还没回来,只怕今晚也回不来。
外头传来一声喊,“落轿。”
接着有人压轿,青黛上去撩了帘子,顾怀袖抬眼看的时候,李卫也在旁边。
顾怀袖抬手,示意李卫过来搭把手,李卫便上来,递了手给她扶着。
出了轿子,便见着了张府偏门,顾怀袖回头看了一眼,阿德没跟回来。
不过前面大街上奔来了一匹快马,到了府门不远处便急急一勒马,“吁——”
马蹄儿高高扬起,溅起了几块雪,马上的人利落地翻身下马,两步到了顾怀袖跟前儿拍袖打千儿,只道:“夫人,鄂大人着奴才给您通禀一声,事情办妥,提督大人处暂无消息。”
“叫他稳着,也就是这一二日了。”
顾怀袖面不改色,随口回了,便搭了李卫的手进府。
今夜出这样的事情,李卫也知道怕是要出事,之前出来的时候知道顾怀袖吩咐了事情,也隐约清楚到底是什么,可现在看见快马来报,到底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随着顾怀袖一起进了府,李卫便问了出来:“干娘,您方才说就是这一二日了……”
“不假。”
顾怀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侍卫们团团围住的地方,竟然都能被人窥看,还是在康熙的寝殿,这一时半会儿康熙还不会发落了隆科多,毕竟他怒极攻心,一时半会儿也是想不明白的,人还晕着,可一旦醒过来,头一个要处置的就是隆科多。
至少,在没有查清楚事情之前,隆科多这个九门提督的位置必须卸下来。
这一次是打草惊蛇了,可也未必不是一个好机会。
再没有这样的处境,能逼着四爷出手了。
隆科多这一颗棋子,若是废掉了,还不知道雍亲王什么时候能重新把他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再加上康熙怕是已经对储位有了决断,胤禛绝不能再等。
失去九门提督这一枚棋子,这一盘棋就没下头了,要抢在康熙夺回局面之前,把整个局势定下来。
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整个京城又有几个人能悉知?
顾怀袖的脚步很稳,只吩咐身边的青黛:“紧着些心,闭门不见客,也给万青会馆那边递个消息,叫沈取别出来走动。”
“奴婢省得了。”
青黛应声,就下去吩咐了一回。
夜很长,也很短。
畅春园里,宫妃们想来侍疾,都被人挡在了外头,不管是德妃还是宜妃,这会儿都没有办法见着皇帝的面。
四位大学士已经年老体弱,也不能在寒风里吹太久,张廷玉便建议着叫他们去休息,明日早晨再来看,马齐心底有些疑虑,可听着太医们都说皇上只是睡了,也就没有太多疑。
若不能离开畅春园,那么之前从这里得到的消息就没办法递出去,马齐有自己的私心,他想要好好巴结巴结未来的皇帝。
这个时候康熙病着,头一个给十四爷通消息的人,定然能得到十四爷的重用。
几位大学士各有各的打算,可是半夜里,隆科多这边还在查案。
正在几位大学士要走的时候,隆科多派去查那小太监的人已经回来了,奏报上来说查到此人与十四阿哥有关,乃是十四爷安插在宫中的奸细,这一次事情败露,所以畏罪自杀。
这结果出来得未免也太快,马齐有些惊讶,萧永藻等人也没想到,与王掞对望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可是隆科多已经发话了,“此事既然已经查明,便待皇上醒来再说,其余的你等继续查。几位大学士今日在这里作一个见证,回头万岁爷要问起,隆科多并不曾徇私枉法的。”
这会儿谁不给隆科多一个面子?他既然说了,也就不可能被人给拿住把柄。
现在众人都应了声,而后才离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马齐离开畅春园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好歹是在康熙身边服侍了那么多年的人,总是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让他不安。
回去睡了一夜,马齐天没亮就醒了,左右觉得事情不对,才掀开被子穿着中衣出来,管家便慌慌张张跑进来,道:“老爷,方才畅春园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昨日半夜里醒了,要即刻起驾回宫,如今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什么?!”
康熙不是还在病中吗?怎么会这样着急地回銮?
马齐左思右想想不通,赶紧叫人伺候自己穿好了衣裳,要去宫门口见皇上,紫禁城前头几位大学士碰头,商议还是直接进宫听差的好,于是往宫中去。
康熙来往畅春园与宫中数次,回来的时候也很快,这一位千古一帝已经知道了自己如今面临的困境。
他还不能动隆科多,只怕人狗急跳墙,只要回京……
一听见这消息,马齐立刻坐不住了,直接去紫金城外等着,可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几位大学士也都接到了消息,过了好半晌才有人来传:“皇上临出发前晕厥发病,再不能起行,还请诸位大人往畅春园见驾。”
同时,康熙病重的消息,也被隆科多秘密通知了诸位皇子,请诸位皇子来畅春园侍疾。
这是挖好了的一个坑,就等着众人来跳。
胤禵胤禩等人不会想到,他们刚刚到了畅春园,就已经被人变相软禁!
倒是几位大学士,再次站在了寝殿外面。
张廷玉在殿外见了几位大学士,忙上来见礼:“几位老大人也不必担心了,一日两日还不要紧……”
有的话,臣子们也是清楚的,看现在这模样,康熙多半还是不大好了。
众人退到一边去,马齐抬手在张廷玉手臂上这么一按,道:“张大人,此话……”
张廷玉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扉,似乎带着几分奇异的遗憾,摇了摇头。
这一来,几位大人如遭雷击,顿时明白过来皇帝真的没几天了!
张廷玉劝道:“我年纪不如几位老大人,如今还能顶得住。太医说……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今夜后夜……您几位都是皇上身边伺候良久的,现在皇上才刚刚回来没两个时辰,用了药还睡着,说是夜里会醒,咱们先歇歇,怕是晚上还有的忙……”
此话有道理,看张廷玉这模样真是一夜没睡,张英跟李光地挑中的人,果真是不一般。
马齐害怕其中有诈,只叫来了太医细细盘问,没一会儿孙之鼎也来了,所言俱是不错,只说就是这两日的事情,让几位大臣养好了精神再来。
这可是刚刚来的消息,马齐断断不敢大意了,他终于还是先离开了这里,也不敢在畅春园给八爷的人递信,只悄悄叫人递了一封信出城,让人交给还在青海的十四爷。
可马齐不会知道,这一封信还没出内城,就在城门口的位置就被拦住了,九门提督隆科多已经完全控制了内城的布防,有一只苍蝇蚊子都飞不出去。
当头一侍卫手起刀落解决了这人,便将信封捏在了手里。
鄂尔泰原本就是满洲镶蓝旗世职的侍卫,前两年捐了个内务府员外郎,再也没有什么声音,顾怀袖见着不好,竟然叫他来九门提督手底下守城门,那一阵才着实让鄂尔泰郁闷了一把,好在鄂尔泰很快调整了过来,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压下了马齐的这一封信,并没有叫人知道。
就像是六部之中各有派别,九门提督衙门之中也多的是派系。
早年八爷党的重要成员托合齐任九门提督的时候,提督衙门多的是八爷党。如今换成了隆科多,隆科多要肃清里面的八爷党也不容易。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鄂尔泰这种很奇怪的插队人。
鄂尔泰乃是顾怀袖收的人,若四爷手底下分派系,年羹尧有年羹尧的派系,隆科多有隆科多的派系,更远的地方还有什么田文镜一类。
不过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那就是张二夫人手底下的人。
这世道,小看不得女人,看着张二夫人是没做什么事情,物色的人都是四爷的直属奴才,可到底她跟这些人有没有什么牵扯,牵扯多到什么程度,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鄂尔泰只把信封揣起来,并不看一眼,便若无其事叫人收拾了尸体,说这人当街抢劫,并且动刀,把尸体抬回衙门放着,等人来认领。
天可怜见,这奴才为马齐办了一辈子的差事,连死的时候也是在为马齐办差事。
马齐心想派人去送信儿也要不了多久,只要把信转交给合适的人,这会儿应该就已经成功了,可那奴才一直等到太阳要落山了也没回来,马齐就知道,出事了。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休息,立刻就要出去见皇帝:“皇上还没苏醒吗?”
外头守着的带刀侍卫回道:“没有圣谕,还请大人在此等候,一会儿公公回了皇上,再作定夺。”
马齐一扫外面戒备森严的情况,再一想这两日来隆科多的行为举动,顿时明白了过来。
败了……
他们败了……
颓然往那椅子上一坐,马齐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廷玉,竟然……
若早几个时辰看清楚,也就不觉得张廷玉有什么可怕,可偏偏这人的真面目,直到最后的一刻都还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