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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她最为熟稔的一位妇人笑道:“你倒有眼光。婶子是咱们这里数得着的指尖能手,从前在锦绣阁里做活儿的。什么飞花三梭布、片金挖花缎,连着地上的毡子墙上的毯,什么不知道?!你还真会寻师父咧。”
    那婶子笑道:“都是多老早之前的事儿了,如今眼睛不行了,只能在家织织布,精细的活儿是干不了咯。”又对灵素道,“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若知道便告诉你。左右在这里看着摊子也没什么事可做,只当闲唠嗑了。”
    灵素也乖觉,赶紧取了些果子点心小零嘴来放在中间让她们随意取食。众人一看,玫瑰瓜子豆酥糖,绿豆油糕芝麻笑,红糖瓜仁排,椒盐豆筋馇,挺齐全,便笑道:“这个徒弟收的不亏。”
    如此又消磨了一下午,从纺线织布问道割绒成毯,从夏葛布说到冬绒毡,有些那婶子也没上过手,只知道个道理,又说起两三层楼高的提花织机,更引得人惊叹。
    倒是乐坏了那群娃儿,那些小零嘴,灵素都是随吃随添,只如在家请客一般。大人们还有个节制,小孩子们哪里管?自己吃了袋子里装了手里拿了还不足,更要去远地方把要好的兄弟姐妹也叫来,好让他别错过此番盛宴。倒惹得大人们不好意思起来,灵素只笑着说没事,众人见她实在喜欢小孩,便道:“小嫂子也是成了亲的人,既爱娃儿,多生几个便是。”
    她们本是说笑,灵素却记在了心里。
    第52章 家有仙妻
    灵素回了家中,边上苏梅儿过来道方才有人捎口信来,说今日码头事儿多,方伯丰要晚些回来,只让灵素先吃,别等他了。
    他要说在那里对付一口也罢了,偏说不用等,灵素怕他空肚子撑着,琢磨了一回,拎了个食盒去送饭。
    这航运调度虽是管得德源河的事儿,那办公的地方却不在河边,还是在和乐坊官行衙门那一块。只他们算是衙门里的司务,虽不在衙门里头,也是紧靠着的。这里出来就是金宝街,哪里就饿着了。灵素把食盒有收到个高篮里挎着,这才欲问门进去。
    看门的人不知道哪儿去了,门房里一张桌子上只放着一杯冷茶,灵素见没人问管,就顾自己往里走。她没来过此处,便用神识一扫,瞧见方伯丰在东边路的屋子里,径直就去了。
    这衙门的屋子都高,外头看着气派,里头也轩敞,只这时候就受了罪了。尤其如今,就靠那点日头,太阳晒着的时候暖洋洋挺舒服,只太阳一落山,就冷得没处躲没处藏的。这屋子一高,就是生个火盆,热气也都往上头跑了,哪里管用。
    灵素见里头只剩了方伯丰一个,便索性推门进去了。方伯丰还当谁又回转了,一抬头看是灵素,惊讶道:“你没听着口信?怎么过来了?”
    灵素道:“就是听着了才过来呢!你吃了饭没有?怎么就你一个在?”
    方伯丰道:“他们都出去吃饭了,说等吃了饭再过来。我想赶紧把活儿干完好回家吃去。”
    灵素道:“这天气,空着肚子得多冷。赶紧的,你也先吃吧。”
    方伯丰笑道:“我中午吃了一整只熏鸡呢,这会儿再喊饿,也太没脸了。”
    灵素道:“饿就是饿,关脸什么事儿。”
    方伯丰只好放下手里的笔,道:“嗯,总是你说的有理。”
    灵素带来的饭可没放在盒子里,这会儿问方伯丰:“在哪儿吃?”
    方伯丰的位子就在门边上,他把桌上的文书往边上挪了挪道:“就在这里吃吧。你吃了没?”
    灵素自然没吃呢,她道:“下晌同婶子嫂子们说话,吃了一肚子零嘴儿,哪里吃得下东西。”
    说完从食盒里端出一砂锅来,一揭开,里头是一锅面。雪白汤汁里青的菜心、红的虾仁、白的鱼丸、黑褐的香蕈、还有几只金黄蛋饺儿,微微泛黄的面条是灵素用鸡蛋和面切的。又有一小罐酸辣浆子,一个小碟里放着一块三指宽的带骨卤肉。
    方伯丰连连道:“这哪里吃得下,吃不了这么多,吃不了这么多。”
    话是这么说着,等吃起来了,听着灵素在那里絮叨,不知不觉就给吃光了,到了只剩下一点汤汁,他倒不好意思起来:“如今的胃口是越发大了。”
    灵素掩嘴笑:“婶子们都说了,天冷了都能吃,存膘熬冬呢!”
    又给方伯丰拿出一个竹壳的杯子来,半尺多高,看着像个竹筒。她道:“里头是黑砂的,我给加了个竹壳子,这热水在里头就没那么容易凉了,还有个盖子,你看。”如今里头正是熬好的热茶。
    方伯丰接过来,轻啜一口,抬头看她,忍住想伸手摸摸她头顶的念头,笑着道:“好了,我这吃饱喝足更有干劲儿了。你赶紧回去吧,天黑路上又冷……”
    灵素一乐:“我一眨眼就回去了,一点冻不着我。”
    方伯丰只好摇头。
    灵素又问:“你还要多少时候呢?”
    方伯丰看看桌上的东西:“快了,再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灵素想了想道:“你把鞋子换了吧。”说着从提篮里拎出那双高靴来,道,“我从前不晓得你坐在风口,这人进人出的时候进风不说,就是关着门也不严实的。风吹脚冷,尤其晚边。”
    方伯丰还想推拒,灵素道:“赶紧的,一会儿来人了。”
    方伯丰一听也是,便坐下直把鞋子换了。灵素又把一件斗篷拿出来道:“这个给你留下,若是腿上还冷,盖盖也好。晚上路上也冷,得走一刻多钟呢。”
    方伯丰接过斗篷,笑道:“你真是什么都想到了,这篮子也够能装的。”
    灵素含糊道:“嗐,这都有诀窍的。”一时听得远远似乎有人声进了,灵素才道:“那我走了。”
    方伯丰点头:“路上看着点儿,回去好歹吃点东西,零嘴儿当不得正食。”
    “嗯,知道了。”灵素答应一声,拎了篮子从门口出去,同几个人对面走过,人家只当是街上来送饭菜的,并不放在心上。
    方伯丰却是想的简单了,他自己手里的活儿做完后,刚去吃饭的几人哪里能不匀些给他?是以他自己料着一个时辰还是往宽了说的,结果连这后来的,两个时辰都不止。
    他又坐在门边上,门缝里贼风进出,越晚越寒。另一个同他对面的,坐在门另一侧,便不时起来跺脚,嘴里骂骂咧咧道:“这他娘天气,也真是的,都没过冬节呢,就冷成这样!衙门里也是死心眼子,非得等冬节之后才给火炭,这会儿就算他娘冻死了,嘿,他们也不管,谁让你死得不合规矩呢!”
    方伯丰穿的时候就把护膝展开了,那护膝里头也衬着毡子,这会儿这么一围,自然暖和。加上手边杯子里一杯热茶,灵素不知拿什么煎的,喝在嘴里有些回甘,进了肚子暖融融的。这时候再看对面不时站起来怨天怨地的,心里恨不得抱住灵素……嗯,就抱一下。
    一人桌上一盏油灯,从前是点蜡烛的,自从如今这位知县上台,只说要省俭费用,就给改油灯了。这油灯没有蜡烛亮,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把自家家里的蜡烛拿来衙门里点吧。
    到各人手里的活儿都干完了,才一起散了出来。门一开,一阵冷风卷着枯叶往人面上扑。里头有两位也是廪生,只都是往届的,如今都住在公房里,状元坊离这里远些,在西北边,隔了四五个坊市,走过去得半个来时辰。
    其中一个就拿出一件披风来披上了,边上那个便感慨:“有乐兄,每到这种时候,我就看出家中有娘子的好处来了。你这衣裳想来是嫂子替你准备的吧?哪像我,孤鬼一个,就是今儿被冻死了,明儿后儿也没人来寻我的。”
    里头走出来一个官长笑道:“怎么没人寻你,你明儿不来,我们就慌得得到处寻你去了!”
    众人听了都呵呵笑起来。方伯丰也赶紧将斗篷披上,他这斗篷一穿上,就引得几人看过来,有一个道:“你这披风倒新鲜,怎么还带了帽子的!”
    方伯丰才发觉自己这件斗篷后头还带了个软兜帽儿,一捏,挺厚实,看来也夹了绵的。想起灵素真是一说到冬天就吓得要发抖,果然能想的法子都叫她琢磨出来了。便笑道:“家里给做的,想是为了好挡风雪。”
    一行人从衙门出去,金宝街上如今也没有前阵子热闹了,毕竟大冷天的深更半夜跑出来吹风吃酒的没那么多了。只几处大酒楼笑话馆依旧灯火通明,长乐坊远远看去也是热闹非凡,只街上的摊子小铺没剩几个了。
    一个官长往银锭桥那头看着,叹道:“同人不同命啊,我等在此点灯熬油冻得缩手跺脚,他们却在楼里焚香烘炭,饮酒作乐。哎呀,真是不能看不能想,真要想下去,这日子都没法过喽。”
    话这么说着,都各自分开回去,那官长大约是想要看看那些不同命的同人到底在过何样日子,便邀了两位同僚过银锭桥往那头去了。方伯丰虽看见了也全不往心里去,只是风大,吹得耳朵冷,赶紧把帽子戴上了,迈开大步往家里去。
    推门进去就看堂屋里亮着,赶紧关门上了门闩,刚走到门口,屋门就开了,灵素从里头蹦出来,嘻嘻笑着道:“你冷不冷?刚才风好大啊,这是今年为止最冷最大的风了。”
    方伯丰冻得鼻尖发红,几乎要流出鼻涕来,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笑道:“不冷,幸好你给我带了靴子同披风,这披风还有帽子,真是亏了这帽子了。你不晓得,同我对坐的前辈被冻得直骂人。我看着心想,多亏了灵素啊。”
    灵素听了呵呵乐,却又问:“那你若受冻了你骂人不骂?”
    方伯丰认真想了一回:“不会吧,心里肯定会不舒服,不过不会像前辈那样站起来骂天骂地的。”
    灵素道:“哎呀,若是骂骂人能暖和点的话,骂了倒也不错。”
    方伯丰失笑:“就是,这世上抱怨了也无用的事儿太多了,怨也无用,不如想想如何暖和些才实在。”
    灵素便笑道:“我这里正有个暖和的法子呢,来来来。”
    说着把方伯丰拉进后屋里,只见一个半高木桶里正往外泛热气,灵素笑道:“我拿艾草煮的水,你这腿脚准定已经受了好几日的冷了,赶紧泡泡这个,浑身暖和。”
    方伯丰洗漱了,真就脱了鞋子坐在骨牌凳上泡起脚来。那里头的水偏烫了些,脚刚放进去时有些发麻刺疼似的,只忍过那一阵,就真是舒服了。一会儿,就觉着一股热气上来,连近日有些发僵的膝盖也暖和起来。不禁长吁一口气,又觉着今日这凳子坐着也不同往日,用手一摸,却是铺了层毡子。不由失笑,却又长叹一声。
    回了房间里躺下,发现被窝里也是暖暖的,灵素在一旁笑道:“不错吧?我拿汤婆子先烘过的,这主意可真好,就是汤婆子太小了,一次只能烘那么大一块地方!”
    方伯丰忽然叹道:“唉,这日子真是太好了。”
    灵素跟着点头:“我也觉着好得很。”
    说完人就开始往方伯丰处靠,自从入了冬以来,她畏寒,对方伯丰这个热源挨挨蹭蹭的时候就多起来了。方伯丰如今也渐渐习惯,夫妻一体,有什么不好亲近的!只他正迷迷糊糊要睡过去,就听灵素在他耳边问道:“怎么才能生出娃儿来啊?你知道不知道?还是也得看书才能学呢?”
    方伯丰脑袋嗡的一声,那瞌睡虫都羞跑了。可自己若是不答,难保明日她就去书行问了……只好咳嗽一声道:“那个……那个倒不消看书的。”
    灵素大喜:“你会?”
    方伯丰差点没被口水噎死,却也只好老实答道:“嗯。”
    灵素更高兴了,赶紧央求:“要怎么生?你教教我吧……”
    方伯丰觉着今日泡脚那药材实在霸道,这会儿都快热到脑瓜顶儿了。斟酌词句,勉力维持着语调,含糊道:“好,等……等开春再说吧,如今……如今太、太冷了……”
    灵素一听到时候就可以生,就高兴了,赶紧答应着。
    方伯丰又不放心,嘱咐她:“这……这事儿是夫妻之间的事儿,不、不可同旁人说起,亦不可去问别人。你可记住了?”
    灵素一笑:“这我当然知道了!都是爹跟娘生的娃嘛,要不然我干嘛都问你呢。我都没问过别人!”
    方伯丰听着这意思还是哪里不对,只她记着不同别人说起这话就好了,旁的,还得慢慢来吧。忽然想起自己答应大舅哥的话,“会好好教她的”。
    还真是什么都得教啊。
    第53章 过冬节(一)
    方伯丰狠狠忙了几日,到冬节这日总算歇了,能前后歇两天,进了腊月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儿了,衙门里原有的人手也够,到时候便不再需要他去帮忙,他这一场“公务”也就结束了。
    前一日晚上,两人就商议开了。从前在方家时候,伯丰娘还在时,冬节是个大日子。因这一日要祭祖,伯丰娘就会在家里祭大房,虽不过香烛纸马等物,却是每年让王氏及二房那边自觉无立足之地的时候。一般到了下晌,方赟也会带了二房众人回老屋祭奠去,只多半天没黑就回来了。
    等伯丰娘去了,当年的祭祖就给改了,改成了都去宗祠祭祠。在那之前,方家只有各家家长在除夕这日去祭宗祠的,也不知族长方赟是如何说服众人的,就给改了例,改成了冬节祭祠。
    这就没方伯丰什么事儿了。且伯丰娘去世前告诫过伯丰:“人死如灯灭,我在的时候,在家里祭祖,那是年年一耳光叫他们不敢轻视我们母子。我若去了,他们必定要使法子的,你还小,通不用管此事,只要记得保全性命用功读书。他们要如何便如何,你只作不懂便是。待得日后考取功名,立身成家了,再说此事不迟。”
    方伯丰牢记此话,只二房虽使法子混过去了祭祖一事,到底在多少人眼皮子底下活着,冬至仍会往老宅去叩拜一回。
    今次算起来,却是方伯丰“立身成家”后头一回正经过节。
    他便对灵素道:“咱们晚上也祭祖。要的东西我都记得,明日再置办不迟。”
    灵素道:“‘冬至酒放到九月九’,明日还要做酒,我们就做一百斤米的,可好?”
    方伯丰初时还嫌多,后来听说灵素连糯米都早就买好了,便同意了。两人又连夜淘米浸水,这浸米的水却被灵素掉包成了山上的山泉水。她早听说这酒好不好,三分米七分水,是以才使了这法子。
    都做完活儿,洗漱躺下,又说起肉的事,她灵境里还收着些野猪鲜肉,竹屋里挂着三只后腿三只前腿拢共六只腌腿子。最开始两只只用了盐腌,后面几只她先收在灵境里,后来学的多了,配了几样料炒了盐再腌的,还加上许多辛酒。只是没听说谁家用野猪肉祭祖的,故此明日还要另割些猪肉才好。
    两人又商量一通。
    都快睡着了,忽然一激灵,想起七娘说过冬至要做冬至团的事儿来,正待说给方伯丰听,却听着他轻轻鼾声,只好自己先记着。
    第二日一早,灵素醒来,想先去街上买两碗馄饨回来,哪知道走了一圈,竟没一家开门的。幸好她脚程快,最后在后街上一个馄饨摊买到了,却是生的。问起来,老板娘笑道:“今天家家要过节,哪个出摊呢?我这儿还是因街坊邻居央告了,自家擀皮子麻烦,都要同我这里买,才做了这些出来。一会儿都来买走了,我也收摊了。”
    灵素想起来问道:“那过年时候岂不是没地方买东西了?”
    老板娘道:“怎么你不晓得的?过年要等灯节前后才重新热闹起来。那之前,家家都忙着拜年,谁个去做买卖?!只大酒楼里有定了年酒的,要些新鲜菜蔬,才有近处的菜户们赶早送来。街上可是连根菜叶子都买不着的。”
    灵素道:“那要买菜的可怎么办?”
    老板娘道:“这不是前阵子腊前集?进了腊月里,还会有一趟官集,一趟年集,要买什么都赶紧买了。到腊月二十六七,真是叫花子都不讨饭了!”
    灵素回家里做了馄饨,同方伯丰吃早饭时说起此事,叹道:“我都不知道这事,没听哪个提过。”
    方伯丰道:“在村里时不觉着,这县城里还真是要尽早打算才行。家里的米够的吧?”
    灵素点头:“你这一回就领了快两石回来,尽够了,倒是盐还要多买些,腌肉用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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