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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佩琼叫谢逢春赎买出来,因马氏凶悍,谢逢春便将她安置在外,过得年余,佩琼便生下一女,便是玉娘。不想,玉娘将将满月,马氏已知她们母女所在,可怜佩琼那时才出了月子,身上又无有多少银两,哪里走得动,又怕马氏会得打上门来,她自家落在马氏手上还罢了,可玉娘才满月哩,落在马氏手上还能活吗?只得忍痛求了人将玉娘送往甘露庵寄养。
    送玉娘出门时,佩琼喂了玉娘最后一回奶,又亲手与她洗了澡。那时佩琼摸着玉娘脚踝上的红记满心凄凉,只道日后母女相认也有凭记。佩琼才将玉娘送走不久,马氏就闯了过来,若不是谢逢春到得快,佩琼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马氏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自是知道为人母的心情,故意与佩琼为难,竟与谢逢春道是,只消不将玉娘接回,便允她们母女活着,是以就有谢逢春做主将玉娘寄养在甘露庵。佩琼原也想过带了玉娘远走高飞,无如谢逢春待她虽有些儿情分,拿捏得却紧,佩琼手上并无多少现银,便是走出去,又如何立足呢?更何况她如今是谢逢春的妾,若是私自走脱,便是逃妾,马氏要为难她,再无人能救她,是以只得勉强忍耐。每月往甘露庵两回,与甘露庵送些银两,又与玉娘说几句话,连着久留也不能。
    待得阿嫮替了玉娘回在谢家,佩琼虽是认了阿嫮,心上又怎么不挂念嫡亲女儿,不想母女们再相逢,却要以姨甥相称,这番心疼,那还了得,只是哭个不休。
    翠楼看着佩琼哭,自家也一般落泪,也不穿鞋袜,把一只手伸出去拉佩琼的衣袖,哭诉道:“这些年来,我年年月月想着自家是谁,只是全无线索。待得我有了儿女们,看着他们便想着,我也有父母呢,可不知他们在何处,也不知他们念不念着我,每一想,我心上就痛得厉害。”
    佩琼这才转回头,抖了手摸着翠楼的脸道:“我的儿,你无有父母了,他们死的可惨。可怜你一千金万金的小姐落到与人做妾,我这心上尚且刀割一般,你父母若知道,还不知心疼成甚样哩。”说了,一把将翠楼抱在怀中放声大哭。而翠楼会得把鞋袜脱下,自家承认是佩琼失散的外甥女儿,正是叫那些话打动的,这回听着佩琼哭得这样,自是与佩琼抱头痛哭。
    又说红柳叫翠楼撵了出去,一忽儿恼翠楼使不得好歹,叫人几句话就哄了去,一忽儿又忧心翠楼真叫人骗了,莫说是老爷,便是瑞哥儿也不能答应她哩。到了这时红柳方后悔起没叫翠楼的另一个丫鬟银瓶跟了来,若是有两个在,架也将翠楼架出来了。
    红柳正忧心焦急之时,忽然听得屋内传来啼哭声,凄凄惨惨,心上更是惶恐:不知那婆子编了甚故事来哄自家耳根软的姨娘哩!红柳在屋前转了两圈,听得屋内哭声始终不止,直叫她听得也有几分动容,跺了跺脚,预备着叫翠楼责罚也要破门进去,好将翠楼搭救出来,她正要动作时,就听着身后有人问道:“红柳姑娘,姨娘呢?”听着这话红柳脸上顿时笑开,转头看去,果然是田大壮走了过来,忙上前将田大壮一扯,急急地道:“你快回去与老爷说,姨娘进香时遇着个外乡婆子,生得如簧巧舌,直将我们姨娘哄得泪落如雨,这会子正关了门说话,不叫我听哩。请老爷快来,莫叫姨娘被人骗了。”
    田大壮倒也是个有心的,听着红柳一说,忙答应了转身就往外去,才走得几步又回过身来与红柳道:“你守着门,莫叫那个恶婆娘跑了!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人哩,那样大年纪,说话还妖妖夭夭的,也就我们姨娘。”红柳道:“你啰嗦甚,还不快走。你再拖延了,许真就叫人走脱了。”田大壮忙不迭地应声,脚下加紧,就奔了出去。
    看着田大壮出去,红柳才松了一口气,暗道:“便是姨娘叫那婆子骗了,左右我已请了老爷来,老爷与大少爷再也不能怪我哩。”顿了顿,心上忽然又埋怨起银瓶来,道是,“都是银瓶,知道姨娘花儿绣得好,竟拿着学绣花来奉承姨娘,她服侍着一块儿来进香,却要推脱,可是恼人!若是那婆子没骗着姨娘也就罢了,若是叫她骗成了,看我和不和她罢休。”
    红柳在外转得一会,忽然听着里头倒是没了哭声,心上就是一紧,忙凑近门前倾听,就听着里头有喁喁语声,因说话儿声气低,却听不着两个说甚。
    那门原是虚掩着,里头未曾栓上,红柳心上一急,自失了分寸,屋门向内荡了进去。红柳本是靠着门的,这一晃哪里还站得住,顿时扑了进去,正跌在佩琼与翠楼脚前。
    佩琼与翠楼两个正并肩坐了,手拉手儿叙说闲话,一个想知道“自家父母”是何等人物,自家从前十数年又是怎么个模样;一个想知道自家女儿这些年来过得如何,两个说得正是热络之际,红柳忽然跌了进来,不由得住了口。
    还不待翠楼问话,就听得门外脚步匆匆,佩琼与翠楼两个同时往门口看去,却看着一男子立在门前,眉宇俊秀,白面微须,身上着着官袍,显见得是从衙门径直赶了来的,不是齐瑱又是哪个。
    ☆、第380章  巧言
    齐瑱少年时曾立志必要娶个绝色女子为妻,方不负生平,不想阴差阳错娶着月娘。月娘样貌平凡尚在其次,只性情就叫齐瑱不能忍耐,是以夫妇离心,形同决裂。说来这也是齐瑱有些儿良心的缘故,便是后头玉娘一步步登上后位,他也不曾改一改初衷,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宁可与月娘合离,也不肯为着占一占皇后外家的光来敷衍月娘。
    因将谢家得罪狠了,齐瑱这些年来都不得升迁,也亏得有翠楼在旁殷勤陪伴,从无怨言,方略有安慰。是以两个倒也好算是患难与共了,因此上齐瑱待翠楼并不同寻常妾室,若不是大殷律写明不许以妾为妻,若有以妾为妻者,杖一百,断离,只怕齐瑱早将翠楼扶正了。
    是以这会子齐瑱听着田大壮来报说,翠楼叫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哄住,自然关心,是以立时点了数个衙役当时就赶到了佛光寺。当家主持行深看得是本地父母官儿来寻人,也不敢推诿,当时就将齐瑱引至佩琼与翠楼歇息的客房处。
    齐瑱到时,恰恰红柳倒进门内,将翠楼与佩琼两个都现了出来,两个正并肩而坐,都哭得面白眼红。齐瑱做得十数年亲民官儿,早练出了一双利眼,立时就看出那妇人与翠楼眉眼间颇为相似,心上先是一沉。
    翠楼看得齐瑱进来,急急起身,一面拭泪一面往齐瑱处奔来,双手将齐瑱衣袖抓着,口中道:“老爷,老爷,你来的正好哩。”还不待她开口诉说身世,她身后的佩琼已起身道:“齐老爷看着我面貌与令宠相似就不奇怪么?还请齐老爷关了门,我这里有下情回禀。”翠楼听着佩琼这话,连连点头,道是:“是呢,是呢,老爷,你且进来。”一行说一行将齐瑱往屋内拉。
    齐瑱看翠楼这般模样,又将佩琼扫过一眼,一步踏进了房,看着红柳仍在,因道:“出去。”红柳是求了齐瑱来做主的,不想齐瑱竟也叫那婆子哄着,红柳只惊得目瞪口呆,齐瑱第一回喊她出去的话竟未听着,待齐瑱喝得第二声,方踉跄退了出去,连着房门也忘了关。
    这回翠楼倒不用佩琼吩咐,忙将房门关上,又按了齐瑱坐下,又对佩琼瞧了眼,见佩琼点头,方将佩琼与她看过的那封信拿来交在齐瑱手上,道是:“老爷,您瞧一瞧罢。”
    齐瑱疑惑地接过信来,先是一目十行地看过,不由站起身来,对佩琼又瞧了眼。翠楼便将佩琼与她说的那些又与齐瑱说了回。佩琼那些话实情说来并不能自圆其说,也不过能哄一哄翠楼这样的人,又怎么哄得住齐瑱,就看齐瑱将眉头一皱道:“你即不知你外甥女儿下落。是如何寻到光州来的?”
    佩琼脸上微微笑道:“老爷莫不是忘了谢家有个女儿如今做得太后娘娘哩。”当年齐瑱会得答应娶月娘,却是将她当做了玉娘的关系。花园中那惊鸿一瞥,齐瑱不好说是铭刻与心,也是搅乱了一池春水,是以才有误娶月娘,才有有惊见翠楼。是以这会子听见佩琼这话,齐瑱脸上已沉了下去。
    佩琼只当看不着齐瑱脸色变更,自顾自地道:“马氏那妇人粗陋愚蠢,月娘才是她女儿哩,母女俩何等肖似。玉娘这般钟灵毓秀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孩儿。”
    齐瑱心上虽也早有知觉,可叫佩琼这样云淡风轻地说来,依旧如炸雷一般在耳边响起,立时沉声喝到:“你这妇人,满口胡言乱语,太后娘娘的尊讳也是你叫得的?你难道不怕死吗?”
    佩琼全然不理齐瑱说话,又自顾说道:“玉娘自入宫之后就得着圣上疼爱,高贵妃兄妹俩自然不能放她过去。那高鸿因寻不着玉娘的错处,便将主意打在了谢显荣身上,送了个佳人与他,恰与玉娘相似哩。谢显荣虽钻在了名利中,可也是个机灵的,知道这样一个美人若是他收用了,一家子死无葬身之地。他还略有几分人性,不肯做杀人灭口的勾当,方转送与你,就是翠楼了。”
    齐瑱听佩琼说得不差,脸上神色愈发地难看起来,咬着牙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佩琼似笑非笑地瞥了齐瑱一眼,道:“你曾与谢家二郎交好,也曾做过谢家东床,莫非你不知你前泰山曾有个内宠么?”
    谢家曾有个孟姨娘,出身平康,却得着谢逢春喜欢,悍如马氏也拿着她无可奈何。传说那个孟姨娘与谢逢春育有一女,寄养在外,后头不知怎地又传说起那女孩子实是马氏亲女。其中纠葛齐瑱自然听说过,是以此时听眼前这个妇人提起,再看她容貌,心上隐约就有所觉,再看佩琼时,脸上就少了怒气,多了惊异之色。
    佩琼看齐瑱脸上颜色转换,心上就笃定起来,又徐徐道:“齐大人这回知道我是怎么寻来光州的罢。翠楼脚上的印记除着亲近之人,又有哪个能知道呢?”
    到了这时,齐瑱心上也信得七七八八,手上不由就将信纸握紧了,因问佩琼道:“她即是有来历,又是哪个?”佩琼看得齐瑱一眼,却道:“与我在一起的,并不是我丈夫,却是我姐夫从前的部下,因听着他们家小姐如今有了下落,定要陪我来寻,因我要与她说话,将他打发走了,得不着我招呼,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哩。”
    若是从前的齐瑱,他叫齐伯年与顾氏养得娇惯,性子爽直,并无多少心眼,听着这些话,只会以为这妇人在交代那人去处罢了。可这些年功名蹬蹭,齐瑱早非当年性情,听佩琼蓦然将个他不曾见过的人着重提起,转念一想就明白,想是翠楼身份十分要紧,怕他生出甚念头来,是以将人留在外头,好叫他投鼠忌器,一时不由失笑。才笑得一笑,齐瑱脸上就露出些惊容来。
    却是齐瑱能中得赐进士出身的二榜,自然不是个蠢人,也不能对朝中大事一无所知,不然策论写甚哩。他依着翠楼年岁推算去,那时朝中唯一遭遇巨变是沈如兰一门。传说沈如兰膝下有个独女,娇养异常,沈如兰因通敌被斩后,沈家女眷都没入教坊,唯有这位千娇百宠的沈姑娘失了踪影,有说她死了的,也有传说她叫人买了去了,只没个定论。
    齐瑱想在这里,不由转脸向翠楼看去,翠楼也含泪向齐瑱看来。齐瑱瞧了瞧翠楼,又看了看手上那张泛黄的信纸,眉头蹙得紧,这孟氏千里迢迢寻着翠楼,绝不能只为姨甥相认,必是所图甚大,难道是要借自家身份,揭破她才是太后生母么?虽这样的念头匪夷所思,简直可笑,可她一青楼出身的女子能懂甚,异想天开也是有的,只不知她有无有与翠楼说过哩!
    齐瑱想在这里,脸色大变,与翠楼喝道:“你先出去!”这话说得声色俱厉,翠楼自到齐瑱身边,从未见过他摆出这等颜色来,自然又惊又怕且又委屈,只不敢违拗,忍泪退了出去,将将到了门前,便听齐瑱喝道:“将门带上。”翠楼更是无地自容,只得反手将门带上。
    佩琼看着齐瑱对翠楼呼呼喝喝,心上虽是不舍,可却知道离着自家所求,更进了一步,因与齐瑱徐徐笑道:“齐大人好威风!你也是二榜的进士,不过误娶了个河东狮,不肯委屈,就要受谢氏打压,你心上就半分不怨吗?”
    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只是谢家有个好女儿,能得着先帝喜欢,“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费尽心思地将她捧上后位。如今的承恩公府更是新皇外家,便是他有才干,谁又肯得罪了新帝也太后来提拔他呢?便是如今这个光州,也是土地贫瘠,又是叫个酷吏搜刮过的,若是个肥差,哪里轮得到他!只是这样的话,对着佩琼齐瑱也说不出口来。
    佩琼也不要齐瑱答复,又微笑道:“新皇初登大位,正是要施恩之际,若是得知沈家冤枉,必定昭雪。沈家如今只得昭华一个遗孤,所有荣宠自然都在昭华身上,你是她夫婿哩。”佩琼说在这里,倒是住口不言,只含笑将齐瑱看着。
    齐瑱听着佩琼这段说话,先是心动,转而脸上一笑道:“那与你有甚好处?值得你这样千里迢迢得来投奔?”
    佩琼便道:“我如何没好处?他们抢了我的孩子,叫我的孩子唤旁人做娘,又将我撵出承恩公府,将我扔在尼姑庵里,还要与人说是我自家愿意出家的,若不是怕太后将我问起,只怕连性命也未必肯与我留下哩,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齐瑱复道:“那与你寻翠楼何干?”佩琼笑道:“我是无可奈何了,你若是能出头,叫他们气上一气,岂不是好,他们瞧你也是眼中钉哩。”齐瑱又道:“此案是先帝所断‘三年无改父道’,圣上又怎么肯替沈家翻案,叫先帝蒙上屈杀忠臣之名?”
    若是齐瑱不问这句,佩琼倒还忧心不能打动齐瑱,待听得这几句问话,佩琼才放下心来,又服阿嫮有远见,知道齐瑱痛处,捏着齐瑱痛处来劝他,果然事半而功倍,当时便接口道:“忠臣遭难,无非是有奸臣作祟,只消揭发出宵小来,先帝不过是遭人蒙蔽,算得甚大事呢?且与国也有大功哩。到那时,沈家冤屈尽复,翠楼恢复沈家小姐身份,你与她相识与微,不离不弃,可谓有情有义哩;再则,你举发奸臣,与国有功,又好说是个良臣忠臣,到时谁还能阻挡你前程呢?且那时,你与翠楼也好正式结为夫妇,你们俩的孩儿也有出身哩,瑞哥儿那样的人才,你就不盼着他娶个高门贤妻吗?”
    这一番长篇大论,直说得齐瑱颜色多番变换,却依旧不肯吐口。佩琼便又依着阿嫮的吩咐道:“翠楼的罪名在她没入教坊时便了了的。且当今太后,素来是个心善的,你是光州知州哩,莫非你不知道陈裹的下落吗?有太后在,你还有甚好怕的。便是所告不成,太后便是只看着翠楼孝心可悯也不会为难你们,也不过是如今这样罢了。至于谢家,你怕甚?若是太后肯抬举谢家,谢怀德能没有爵位吗?太后嫡亲兄长恩封个勋爵,可是不绝于史书的。”
    ☆、第381章 波折
    佩琼所提到的陈裹,正是被光州前任知州毒害的陈氏之遗孤。陈裹当日里敲了登闻鼓,惊动圣听,新帝便遣了两个钦差来光州查案,因领了圣命,钦差自然不敢徇私,在齐瑱的配合下,将案子查得清楚明白。
    梅佳因杀伤人命,并贪墨索贿,强占民田等罪,断了斩立决,并抄没所有家产,又因他在光州为恶甚多,竟还是送回光州受刑,好叫光州百姓出气的。而与梅佳同案的钟德华也因贪赃,徒刑五年已发往关外效力去了。连着梅佳的上峰一般受了牵累,虽无有吃着官司,可也叫削职为民,回乡去了。
    说来依着大殷律,以民告官,无论有冤无冤,先要打上二十板子,再过堂说话,只敲登闻鼓,却是先问冤,后受刑,只是若是当真叫个小民将当官的告下了,小民也有罪名,轻则杖责,重责徒刑。如今折损了三个官员在内,那陈裹少不得要断个徒刑,不想太后慈悲,直道陈裹是为父、伯、叔伸冤,孝心可悯,合该法外开恩,只断了杖八十,且许以钱五十吊,米五十石赎买。
    陈家虽叫梅佳破家,可这点子银钱倒还拿得出,且叫梅佳吞没的家产也叫发还了,是以陈裹并未吃着什么苦头,几乎是毫发无伤地回了光州,梅佳问斩时,他还一身孝地抱了父亲,叔伯的灵位来看斩。待梅佳人头落地,陈裹先是大笑三声,而后抱着灵位大放悲声,因他进京告状,早有孝名,再有看斩这一出,名声更好,许多人家肯厚厚地陪送妆奁把女儿许他哩,只碍着他在孝期,不好议婚,这才罢了。
    齐瑱知道翠楼原是“沈如兰之女沈昭华”时已有些儿心动,到底一个是来历不明,一个却是名门贵女,身份上可是天差地远;再叫陈裹的故事一引诱,哪能不意动,试了顶多将这五品官儿丢了,若是能恢复沈氏荣华,谢氏兄弟也不能再拦着他,且几个孩子前程也更好些。
    只是沈如兰通敌一案是先皇御定,若要鸣冤也不是不能,总要些真凭实据,不能红口白牙地一喊,新帝就肯与你细查了,前头那个皇帝是他爹哩。便是民间,你蓦然往人家门前叫道:“你爹从前叫人哄骗了,办差了事,害了许多人性命。”瞧人家儿子与不与你急。是以齐瑱便道:“圣上虽是年少,却也是聪明异常,哪是轻易就肯听人言的。且我等势单力孤,便是喊冤,只怕也不能上达天听哩。”
    又看佩琼仿佛是早料着了齐瑱有此一言,慢悠悠地道:“齐大人莫不是忘了,陈家是怎么告下梅佳的么?”说着脸上带笑地瞧了齐瑱一眼,竟有些儿嘲讽,直看得齐瑱脸上一红,轻咳了声道:“可是要她亲自上京么?”
    佩琼见将齐瑱说动,因知道翠楼这一状必是能告准的,自此以后,她辛苦生下的女儿,只在她身边呆了不足一月的女儿以后就成了沈家的女儿,从此母女缘尽,再不能唤她一声姨娘,心上不独不觉喜欢反是有些儿心酸,闭了闭眼道:“齐大人定要与我在这里说这些么?”
    齐瑱方回过神来,虽门外都是他带了来的人,可这里到底也不是说话之处,是以便起了身,走到门前,将门一拉,就看翠楼正站在不远处,正往这里张望,脸上泪痕犹湿,愈发显得风致楚楚,便又将佩琼方才的话想起,这样一个美貌的名门闺秀,若不是家里遭了难,也不能嫁与他哩。只不知她从前是个什么性情,是个骄傲的还是个温婉的。
    翠楼因看齐瑱眼也不眨地看她,她从来胆怯,心上就有些儿发慌,双手交握在一起捏了捏,因看齐瑱脸上并未不喜欢的神色反有些儿怜悯的模样,这才透出一口气,往齐瑱这边挪步,两个甫一接近,不待翠楼开口说话,齐瑱已道:“你与她一架车回去。”翠楼听见这句便知齐瑱信了自家姨母的话,眼圈儿一红,含了泪点头,又问齐瑱道:“老爷,您呢?”
    齐瑱看翠楼模样儿甚是可怜,想及她身世,格外怜悯,是以悄悄捏了捏翠楼的手道:“我也回去。”翠楼听说想要笑一笑,可口角一动,眼泪先落了下来,瞧在跟在齐瑱身后的佩琼眼中,心上仿佛针刺一般,侧过脸去抹了抹眼角的泪,强笑着走在翠楼身边,与翠楼道:“姨娘。”
    翠楼以为佩琼是她姨母自然不敢受她的礼,忙出手将佩琼扶了,将她上下打量了回,问道:“您的脚疼得可好些,我扶您罢。”佩琼叫翠楼这句说得更是心酸,勉强笑道:“还能走几步,叨扰姨娘了。”
    又说红柳使田大壮将齐瑱搬了来,原是要问佩琼罪名的,不想齐瑱与佩琼单独说了回话,竟是翻转了脸皮,心上又惊又怕,若不是身在佛门,几乎要以为这个半老妇人会甚妖术。到了这时,看着翠楼要亲自扶那佩琼,也顾不得疑心,忙过来道:“姨娘,让奴婢扶罢。”说着探手要接。
    不想翠楼虽不知佩琼是她生母,然而母女到底天性,好容易重逢,自然亲热,竟不肯叫红柳接手。红柳再看齐瑱,却见自家老爷也无有半分异色,心上惊疑不定,只得忍气吞声地跟上。
    不说佩琼来在光州知州衙门后衙,翠楼待要将儿女们都唤出来拜见佩琼,唤她姨婆,佩琼如何肯,只推说翠楼身份不明,不宜张扬,不若待翠楼日后恢复了本姓,再与孩子们细说分明,方将翠楼劝下。
    因要翠楼往御前鸣冤,自要把沈家蒙何冤屈与她诉说分明。不想翠楼实在是个真怯糯的,听着自家父亲是个“通敌卖国”之人,脸上已唬得白了,眼中都是泪。她虽与佩琼天然亲近,可到底这十数年都在齐瑱身边,受他关爱,是以听得这话后,先去看齐瑱,满眼含泪地道:“这是杀头的罪名哩!”
    齐瑱到底做久了亲民官,听着这话就把眉头皱了,与佩琼道:“这里不对!”佩琼听说,似笑非笑地问:“甚不对?”齐瑱手指在桌上敲得两敲:“沈如兰不是个蠢货,不然也不能得着先帝信赖。他即不是蠢货,怎么肯把那封要命的信搁在身边?要知道那信一旦落入人手,不独他是个死,一家子都走不脱哩,而如今也恰是这样,由此可见,那信多半是叫人栽赃的。”
    翠楼听着这段这才止了哭,一面拭泪一面将佩琼与齐瑱看过,道:“我爹爹是冤枉的么?”齐瑱眉头皱得却是更紧,道:“若是叫人栽赃,才更糟糕些。”翠楼将将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哭道:“老爷,您这样讲,叫妾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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