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氏太了解段天生了,当初因为要葬婆婆家里没钱,卖了大女儿常巧姑还说的过去,可这次,他纯粹是为了赌资才卖了小女儿的,“那,那怎么办?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么能看着你被人卖了呢?”
女儿这会儿都跟她说了半天话了,海氏心里一喜,“你是不是觉得身上好了些?我去对门儿借点米,熬粥给你喝吧。”
“当初你跟我爹感情很好吧?我小时有些印象,好像爹他对你很好的,虽然家里不富裕,可是咱们的日子过的挺快乐,”常相逢拉了海氏一把,不叫海氏离开。
在常相逢的记忆里,他们的好日子是在父亲常安邦病死后,分家时得的宅子和田地被强势的大伯和三叔占了去,还因为海氏无子,硬将她们母女三个赶出了家门,无以为生的海氏才不得不嫁给了守北门的衙差段天生做了填房,一个官家小姐给一个目不识丁长相猥琐的老男人做填房,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是啊,那个时候咱们多开心啊,你爹书读的好,对我跟你们姐俩儿也好的很,从来没有因为你们是女儿而嫌弃过,可是后来,”海氏再也说不下去,以前的日子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梦一般,梦醒之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痛苦。
“可是你是怎么对待我爹的?他去的早,就留下了我们姐妹二人,结果呢?一个被卖了做丫头,一个今天又差点儿被卖了给人做妾?秀才的女儿给一个香烛店的老掌柜做第四房小妾,我爹要是泉下有知的话,肯定会恨他有眼无珠,娶了个不慈不善的妻子!”其实常相逢对常安邦也没有多少好感,这种年代,敢勾引官家小姐私奔,也不是什么好鸟。现在将他搬出来用用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别再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前生作孽太多,才会遭这样的报应,”海氏捂了脸痛哭失声,别说常安邦,就是面前的女儿,她也无颜面对。
“我不想再被卖了,娘你帮我好不好?”见海氏这个样子,常相逢觉得时候到了,起身抓了海氏的肩膀,“如果爹的女儿做了别人的小妾,他在泉下了难安啊,为了对得起他,到时候,我只有再死一回了,要是段天生黑了心,再卖我的时候卖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怎么办?真到了那里,我可是想寻死都不一定能找到机会啊!”
“娘,我觉得我不会死,可是一想到再被段天生卖出去,我比死了还难受,”常相逢摇晃着海氏的肩头,最好能把她脑袋晃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我可是你亲生的啊!”
“那,那咱们怎么办啊,你又逃不出去,你一个大姑娘家家,就算是逃出去也跑不远,还要路引才成,”海氏除了哭,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前你舅舅来接过我,可是却不肯要你跟你姐姐,不然的话,你去投奔你舅舅也是一条路。”
舅舅?在常相逢的记忆里压根没有这种存在,一个只接妹妹不管外甥女生死的舅舅,只怕投奔了人家也不会认她,“娘,我死了一回,再也不是以前的巧丫了,你听着我的,就一定能救我,而且还能将我姐姐也赎回来,到时候我们姐俩儿给你养老,再不叫你受段天生的气!”
这怎么可能?海氏狐疑的看着常相逢,可是她脸上坚定的神色又叫她有些心动,可不是,以前小女儿哪有这么多话?每天除了闷头干活,就算是被段天生毒打,也从不吭一声的,“你有办法?你准备怎么做?”
“你愿意帮我?”常相逢对海氏要求不高,只要她以后不揭穿自己装病就行,“那娘能不能去看看隔壁窦二哥回来了没?如果回来了就请他过来一趟?”
☆、五海氏
见海氏出去了,常相逢再次躺倒,她们跟着段天生住在小北门的甜+井胡同,虽然名字听着不错,可这里却算得上小北门的贫民区了,隔壁窦家是开豆腐坊的,有兄弟两个,哥哥窦大娶妻刘氏,目前生了一男一女,而窦二,则跟姐姐常巧姑年龄相当,如果常相逢记得没错的话,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窦二看她们姐妹可怜,时不时的偷偷拿豆腐来给两人果腹。
“巧丫,你醒了,怎么会出这种事?那个狗日的段天生,这种事都做的出来?!”窦二也是卖豆腐回来没走到巷口就听说了段家的事,急得驴车也不顾了就往家里冲,没想到没到自己家门口呢,就遇到了海氏,听海氏说常相逢要见她,忙抹了把头上的汗就过来了,“他要卖你,你怎么不跟我说?!”
“说了有什么用?窦二哥,你坐,”常相逢淡淡一笑,“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呢。”
“我先去把车上剩的豆腐给你拿来,你吃点儿,我嫂子不知道的,”窦二看着面色青白的常相逢,满心不忍,“你们姐俩儿都一个脾气,再苦也不肯开口。”
“不用了,我不想吃,窦二哥你先坐吧,”常相逢现在哪里有心吃豆腐?而且生豆腐怎么吃她还真不知道,“我真的有事想跟二哥商量。”
“那,海婶子,麻烦你帮我把车赶回去吧,顺便将豆腐板底下藏的豆腐拿回来,一会儿你跟巧丫都吃一点儿,”说着在常相逢对面的长条凳上坐下,“你说吧,我听着呢。”穷人家也没有什么不能同处一室的讲究,何况他跟常相逢一处长大,跟兄妹一般。
常相逢看海氏出去了,又等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窦二哥,你想娶我姐不?”
“啊?你就问我这个?”他当然想了,可是当初他拿不出八两银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段天生卖了常巧姑,“我现在偷偷存着钱呢,等存够了就赎你姐姐回来,你放心。”
“你存钱?你那嫂子整条街上谁不知道,就是个糖稀公鸡,一行不拔还倒沾呢,你能存多少?只怕还没存够呢,哪天就被你嫂子给搜走了,”常相逢撇撇嘴道。
窦二也知道常相逢说的是真话,半天道,“那个时候她说我没到娶亲的年纪,不肯掏银子,现在我也快二十了,说要娶亲,她能不同意?到时候叫她拿银子就是了,这么些年我跟家里的驴子干的一样多了,还不值十两银子?”
“值十两?今天你回去就跟她提提,看看她会不会给你十两?”常相逢对永安这个地方的物价还是有了解的,十两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钱了,段天生说起来在街门里当差(其实就是个守城门的),一年下来能挣个五两就不错了,海氏跟两个女儿做死做活,接绣活儿洗衣服的,一个月连一两都挣不到,刘氏能给窦二花十两银子娶媳妇?
“我姐也快十七了,你也有二十了,还要再等到几时?你且回去跟你大哥和你嫂子说说你的想法,若是他们不同意,你再来找我,我先把话给你放在这儿了,你听着我的,不但能娶了我姐做老婆,而且还能救我出这个家,”常相逢信誓旦旦道。
“成,我这就回去问问,我嫂子不给十两也行,我手里还悄悄攒了一两呢,她给七两,就够赎你姐姐了,”窦二起身道,“你放心,我要是跟巧姑成了亲,一定会将你跟海婶子接过去,再不叫你们受罪。”
“成,我记下了,你快去问问吧,只是出去时遇到人,千万别说我已经好了,就说我还迷着呢,根本就没醒,不然我那个爹又该来卖我了,”常相逢看到海氏端了豆腐进来,“娘你也要记住啊,千万不能跟段天生说我醒了,我多躺一天,就没有人过来买一个半死的人,他想卖也卖不出去的。”
“嗯,我知道了巧丫,你将这豆腐吃了吧,豆腐养人呢,吃了身子恢复的快些,”海氏连忙点头道。
常相逢摆摆手,“娘你都吃了吧,这个时候我可不能恢复的太快了,倒是你,都瘦成什么了,你不是还说有窝头嘛?都吃了吧,对了,豆腐可不能给段天生剩,不然他那人,吃了人家的东西还要到处嚷嚷呢,再叫隔壁刘嫂子知道了,咱们就把窦二哥害了。”常相逢对海氏的头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我省得了,你快睡吧,我把东西吃了,还得去洗衣服呢,今儿月圆,我趁着亮光将拿回来的衣裳都洗了,不然就赶不急给人送去了,”海氏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转身出去。
常相逢的世界终于清静了,她长长舒了口气,悄悄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个东西拿出来,借着月光细瞧,原来是个镶宝的板指,掂在手里沉甸甸的,而且上面的绿宝也足有指甲盖那么大,估计应该值些钱,现在这就是她摆脱段天生魔掌的唯一希望了,老天保佑她的计划能够顺利施行吧,不然不论能不能再穿回去,她都得去再跳回洛河了。
第二天段天生倒是一早回来了一趟,踢门进来一看常相逢还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而海氏除了哭就是向他要银子说什么要给常相逢买一副棺材不能叫女儿就这么光身子走,段天生想到好好的十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自己还要去筹措已经花出去的那二两,哪里有心情理会海氏,冲到他们屋里从匣子里翻走海氏卖绣品刚得来的钱,这次倒没再打她,骂了两句不会下蛋的鸡,就扬长而去。
“你快起来,他走了,”见段天生一走,海氏忙端了自己藏在灶洞里的大碗,“这是昨天窦二送来的豆腐,我没舍得吃完,早上给你又在锅里炖了,你吃点儿,就算是装病也得有命不是?”
这个时候倒有些当娘的样子了,常相逢看着海氏瘦弱的身子苍白的脸,心下恻然,“我没多少胃口,你也吃点儿吧,你还得干活儿呢。”这个家就靠一个女人撑着,“昨天我说的话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海氏听女儿道歉,眼泪又流下来了,“怎么会?你说的都对,是我对不起你们姐妹,也对不起你爹,我太没用了,活该受罪,可是巧丫,那个窦二真的能从刘嫂子那里要来银子帮你姐赎身?”说着她垂下头,讷讷道,“若是窦二能帮你姐赎身就好了,你姐多好的孩子啊,孝顺听话,小小年纪就懂得护着你,可硬生生的就那么给卖了!”
“你别再哭了,你白天绣花,晚上洗衣的,这眼睛要是哭坏了,可怎么办?”常相逢看着海氏那红通通的眼,心里也不落忍,好歹是这具身体的娘,“你想离开段天生么?如果姐姐嫁给了窦二,咱们一起过去跟他们过去?”
“说什么呢?哪有小两口还带着丈母娘过日子的?就算是你姐愿意,窦家也不能同意了,何况这爹,他也不会肯的,”海氏强笑道,“只希望咱们能撑到你姐姐成亲的那一天,到时候就说你姐姐接你过去养病,你再大些,就在叫她帮你找个人嫁了,以后你爹就薅搅不着你了。”
常相逢无奈的看着海氏,亏她也快四十岁的人了,嫁都嫁了两回,可人生阅历怎么还么浅呢?就段天生那德性,她们姐妹跟着窦二过去,等于就是给段天生又开了个“源”,供他赌博的人又多了个窦二而已,那种赌徒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不过海氏的话也给常相逢提了个醒,她对段天生,以后要有多远躲多远,有多狠就多狠才行,“你不能跟他和离么?我记得咱们这街上就有和离再嫁的,”常相逢利益于曾经的常巧丫每天到街口的客栈收脏衣服,八卦听的不少。
“我已经做了回寡妇了,若是再和离,成什么人了?”海氏惊恐的睁大眼睛,“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我没那么好的命,这怨不得谁,”说到这儿她站起身,“你们若是能有个好去处,我就这么着吧,只当是替你们姐俩儿积德了。”
☆、六分家
晚上窦二过来见常相逢,果然不出她所料,窦二在他嫂子那里根本没有拿到他想要的银子,“她说我要是想娶亲也成,她早帮我看好了,是西街的王寡妇,家里开着米粮店呢,过去就能当掌柜的。”窦二原本就黑的脸现在都黑里透红了,那么个大男人了,眼睛里还噙着泪。
“那你大哥怎么说?也同意你娶个寡妇?估计是同意了,娶个寡妇好啊,连聘礼都省了,净身从窦家出去,什么也不用给你分,而且他们还多了门有钱的亲戚,你呢,过去就能当爹,”那王寡妇都生了两个娃了,若是常相逢记得不错,她跟海氏年纪都不差什么,居然因为手里有几个闲钱,想嫁个小伙子,常相逢想着就咯咯笑起来,“你哥嫂打的好算盘啊!”
“我心里清楚他们是不想给我银子,这些年,其实就是将我当牛马使唤罢了,”窦二冷笑道,“在他们眼里,窦家根本就是他俩儿的,我就是个白吃饭的!你昨天说有法子叫我娶巧姑,你的办法是什么?”
“我先问你,你分家行不行?我看你那哥嫂,要是不快些,只怕会立马将你跟王寡妇的亲事订下来的,”这窦二虽然是个豆腐倌,但个子高,长的也强壮,浓眉大眼高鼻梁,对一个三十好几的寡妇来说,绝壁就是块小鲜肉啊,也不知道那王寡妇盘算他多久了。
“你叫我分家?”窦二笑容发苦,“昨天我哥就说了,我要是娶了那王寡妇,就分家,”其实亲大哥是准备叫他给人当上门女婿去。
“从明天开始豆腐你就不要卖了,专心忙分家的事儿吧,这甜井胡同都是蓬门荜户,姓啥的都有,你只管请了保长过来,叫他主持你们分家就是了,呃,你不是还存了些银子么?拿着去给智保长家买些东西,再把你的委屈跟丁大娘诉一诉。”
窦二算是自小在甜井胡同长大的,丁大娘跟王寡妇不睦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听了常相逢的话他直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跟智大伯别说你哥的坏话,当然,你也不是背后说人的人,只说自己想出来单过,这些年给你哥嫂添了不少麻烦,不想再拖累他们了,”常相逢紧着交待,只有窦二出来当门立户了,才有可能接她跟姐姐出来。
“好,我省得了,巧丫,我怎么觉得你跳了回河变精了呢?”从海氏带着两个女儿嫁到段天生家,窦二可是说是看着常巧丫长大的,她以前可是个锯嘴葫芦,连哭都是不出声儿的,可现在,居然头头是道的来教他了。
这个常相逢早有想好了,扯了扯嘴角道,“我都死了一回的人了,再要是学不精,那不等着被卖到春花楼了?”
听常相逢提到春花楼,窦二霍然而起,“姓段的畜牲要把你卖到窑子里?看我不揍死他!”
“他爱赌的很,又欠着姓赵的银子,能把我姐八两卖了,我估计得卖的再多些,”段家穷的连个铜镜都没有,常相逢也想不起自己长的什么样子,只是记得应该比常巧姑长的好,再看看海氏,瘦得能皮包骨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曾经是个皮肤很白,杏核眼大大的,眉毛鼻子都长的不错,相信能勾引海氏一个大小姐偷跑的常安邦也不会丑到哪里去,因此常相逢对自己新身体的相貌还是有些信心的。
“我这就去找智大伯去,你等着,”窦二看着骨瘦嶙峋的常巧丫,再想想在白园里受罪的常巧姑,“我一定会把你们两个都接出来!”
第二天常相逢叫海氏早早到门外去看,窦二果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天不明就出去卖豆腐,而是窦大沉着脸出的门儿。不一会儿又听到隔壁刘氏的叫骂声,无外乎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之类的话,常相逢靠在墙上冷然而笑,这世上白眼狼是不少,可惜往往不是被骂的那一个。
到了晚上窦二没来,段天生倒是回来了一趟,看着躺在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常相逢,跳骂一番发现了常相逢床头放的衣裳,眼睛一亮一把抓了过来,抖开看了看仿佛十分满意,方恨恨道,“要死不死的,浪费粮食!”
说罢将那身衣裳卷了卷推开想要拦他的海氏,大步出去了。
“这,这怎么办啊?你的衣裳,”姑娘长这么大就得了那么一身好衣裳,却又被段天生拿了去,“他这一拿走,只怕又进了当铺了。”
“进了就进了,有什么办法?他得了银子进赌场,大家都安生,”现在于常相逢来说,段天生不在家是最好的了,“窦二哥还没有过来,那边也不知道分的怎么样了?”窦二自立,她下来的计划才好实施啊,常相逢一天也不想在段家呆了。
直到晚上,常相逢把脖子都伸断了,才看到窦二垂着头进来,到了屋里也不说话,只是叹气。